陳恆下堂後,照例帶著紙筆去體仁館臨貼。好在這次來,沒碰到他妹妹。隻有一兩個學子在欣賞著名師畫作。


    陳恆與他們不熟,就來到一處角落,忙著自己的事情。他最近偏愛顏真卿的筆法,隻覺得對方字體裏的橫豎輕重間,都有種莊嚴雄渾的氣勢。


    尤其是他麵前這副《祭侄文稿》,素有“天下第二行書”之美譽,早年被裴師在京城所得。如今跟著裴師一路來到揚州,每日也隻有下堂後,才被人拿出來掛上半個時辰,供學子們觀看。


    之前它剛出現在體仁館時,引起過很大一陣轟動。到如今快有一個月,特意來看它的人才少了一些。陳恆也是借著這個機會,抓緊過來給自己補補課。


    一番臨帖過後,陳恆心滿意足的合上紙筆。眼見館內隻剩下自己一人,就忍不住來到昨日藏紙鶴的地方。


    他有些擔心對方沒找到,反而在朋友前丟了麵子。等到移開木架上的小櫃門,發現自己先前放進去的紙鶴已經不見蹤影,倒是有另一張紙被人放在裏麵。


    陳恆將白紙拿出來一瞧。上麵用清秀的字體寫著:五月的螃蟹好吃,六月的螃蟹也好吃,七月的螃蟹更是人間美味。


    “這妹妹好大的氣性。”陳恆失笑,繼續往下瞧。


    這丫頭,竟然還寫了一首詩來懟自己:


    秋水芙蓉正可觀,霜螯斫盡玉杯寒。


    何如醉到西風裏,臥看青天白鷺盤。


    陳恆默默讀完,心中一想,便有些吃驚。算算時間,從她們來到體仁館找到紙鶴起,到自己來此,也就半刻鍾的時間。


    自己這便宜老妹竟有此等才思,不愧是前輩家的愛女。


    陳恆多少是給驚到了,可讀著她的詩,看她小小年紀就說著要醉倒西風裏,不免也是想笑。


    他渡步片刻,也是拿著未幹的筆墨,在螃蟹詩的下端,寫上自己的勸酒詩。


    春色三分過二半,牡紅芍藥已闌珊。


    東君亦是多情客,錯把輕酒點杏殘。


    看你還敢不敢臥看青天白鷺盤,陳恆得意的將白紙放迴櫃子內。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就往寢屋走去。


    一走進屋內,就看到一眾人圍在薛蝌身邊載歌載舞。陳恆瞧著有趣,就上前詢問著自己不在時,發生了什麽好玩的事情。


    “明日不是休沐嘛,薛兄說了,到時候他去店鋪拿了他爹給他的銀子,就請我們出去好好吃上一頓。恆弟,明日可要跟我們同去?”


    看看錢大有這高興的模樣,平日裏一口一個蝌弟,現在也改口成薛兄了。


    陳恆隻能無奈的攤開手,頗為遺憾道:“我明日怕是去不成了,家中有長輩要來揚州看我,前幾日就托人傳了口信定好時間。你們把我那份也一起吃進肚子,切莫替薛兄省錢。”


    “放心放心,我會把你那份留著,包準給你帶迴來。”江元白仗義的拍拍陳恆的肩膀,“咱們一屋子人,講的就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為何江兄說出這種話,我卻始終相信不起來呢?”陳恆憋著笑。


    “小瞧人了是不,你怕是不知道我在揚州城的渾號。”江元白最近也不知道看的什麽閑書,此刻拍著胸脯道,“蒙大家抬愛,弟兄們都愛喊我一聲揚州及時雨江元白。”


    “那我是什麽?”薛蝌半靠在床上,斂著目光笑道。


    “你啊,伱可不就是我們的大官人嘛。”


    半空中突然飛來一隻靴子,這玩意兒也就薛蝌愛穿。陳恆笑著躲到一旁,自己拎著洗漱的東西,便出門而去。


    第二日一早,陳恆醒來時,屋內已經空無一人。往日這個時間,寢屋裏最是吵鬧不得。像這樣寂靜,陳恆反倒覺得新奇。


    自己收拾好東西,又去街上買了幾個餅來,剛好把早飯午飯一並解決。待把早上該看的書籍都看完,陳恆估摸下時間,就起身來到書院大門處,提前等二叔。


    看門的大爺姓王,是隔壁三元坊的住戶。因為膝下無子,又是年長獨居者。就被山長請到書院來,給書院當起看門人。


    王伯平日雖然寡言少語,但陳恆因為跟他聊過幾次。知道對方隻是看見讀書人緊張,才不太愛說話。可若是聊到王伯感興趣的地方,就會發現他是個十分健談的人。


    “王伯吃了嗎?”


    陳恆從裏頭搬出一張木凳,陪著王伯一同坐在門邊的陰影處。


    “吃了吃了。”王伯見到有人來陪自己,十分高興的往裏挪了挪位置,“你今天沒跟他們一起去玩?”


    “哈哈,家中有人要來找我。”陳恆解釋一句,又道,“王伯,上迴你給我講的故事,說到哪兒了?”


    “嘿。”王伯嘖了一口,“正說道我跟著府裏的船隊北上,給太上皇送賀禮呢。”


    “對對對,就是這個。”陳恆點頭如搗蒜,“那後麵呢?”


    “那是我第一次上京城,路上還撞見杭州來的船隊。當時我們就合在一處,路上也能多些人閑聊。”王伯翹著腿,迴憶起成年往事,“我當時跟他們打聽他們府送的東西,結果你猜這麽著,竟是一千個女秀工繡的萬壽圖。”


    王伯說的連連搖頭,“我當時偷摸著上他們船,遠遠看上一眼。那圖竟然有我們半個書院大。”


    “這麽大?!那得花了多少心思在裏麵。”陳恆聽的是直皺眉,


    王伯唏噓一聲,“不說也罷,不說也罷。還是如今的日子好過一些啊。”


    陳恆心領神會的閉口不言,兩人又將話題轉到別處。才談上片刻,陳恆突然瞧見遠處的人群中走近一個人。


    “二叔。”


    陳恆跳出大門,朝著來人飛奔而去。


    “恆兒。”


    陳淮津放下行囊,一把將陳恆抱在懷裏。側著頭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一番後,才欣慰道:“不錯,不錯。長高了些,人也白迴來了。”


    “我倒是覺得黑些才好。”陳恆失笑,拉著陳淮津的手就問,“二叔吃過飯沒?”


    “黑有什麽好的,你要是想黑點,等以後跟你爹去田裏耕幾迴地不就好了。”


    兩人也是激動過頭,直接在門口就聊上。陳恆這才察覺到不對勁,幫著二叔提起一些包袱,道:“二叔,走,我帶你去看看我們書院。”


    “這,合適嗎?”


    壞了,我這二叔不會讓爺爺給打傻了吧。平日他碰到這種熱鬧,哪次不是跑的最快。陳恆直接安慰他道:“沒事的,今天是休沐,書院裏也沒什麽人在。”


    “那就好。”


    兩叔侄跟王伯打過招唿,一邊走一邊交流著家中的近況。陳恆他娘最近害喜嚴重,精神一直不振。隻是口味越來越愛酸口,奶奶覺得這一胎肯定也是兒子,每天都高興的不得了。


    陳恆很是遺憾,他倒是突然想要個親妹妹,已讓自己實實在在過一過哥哥的癮。


    陳丐山的身體也好轉許多,已經能下床在院子裏溜達。若不是一家人攔著,怕是已經衝到田裏,開始忙春耕的事情。


    陳淮津此次來揚州,倒是要待上一段時間。他是被許縣令通知,要來揚州服徭役。幹的是疏通護城河跟官道的活,具體做什麽要到地頭才知道。


    像二叔這種因為處罰來服徭役的人,是沒有工錢給他的。隻有人手不夠,官府下令招人時,那些來的人才會有。


    但不論是那種人,官府都會管飯管住。什麽時候幹完活,什麽時候可以迴去。這樣說起來,弄不好陳淮津這次來揚州,就要待到秋天才可以迴家。


    但徭役這般苦,跟流放比起來,也是好上十倍百倍。陳恆也無力改變什麽,隻好叮囑起二叔,叫他注意身體,若是有什麽不適,立馬就來書院通知自己。


    “恆兒放心,二叔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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