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的江南已經進入梅雨季,雨下過一陣又一陣。群山間有層層水氣從山脊處升起,遠觀似遊龍騰空,又如仙家起駕直抵蒼穹。


    一輛驢車載著陳恆父子二人來到揚州城外,驢車的主人拉起韁繩喝停,對著自己萍水相逢的路人說道:“兩位客人,前麵就是揚州城。”


    陳恆率先跳下車,跺了跺有些發麻的雙腳,“老伯,麻煩你了。”


    “這有啥麻煩的,大家都是出門在外。”老伯雖是發須皆白,精神狀態卻十分有活力,等到陳啟將行李都拿下後,他對著父子二人說道:“兩位,我們就此別過。”


    他是進揚州城送貨的,要走西門過,官兵的檢查相對來說會更細致些。而像陳恆這樣的,則可以直接通過東門進入城內。


    腳下的官道,因為接連幾日的小雨,走起來有微陷泥濘的觸感。來到東門外,陳恆能看見排起的長隊,見入城的隊伍一時看不到盡頭,他帶著些閑心打量起揚州城的外貌。


    從大隋開運河之後,揚州就逐漸成為天下名城。詩詞中的煙花三月下揚州’,說的就是此時此刻。


    將目光看向視線盡頭,三丈高的城牆上旌旗飄揚,偶有一隊巡邏的衛兵在箭垛出走過。恰好一束正午陽光穿過灰蒙的雲層,照在青褐色的牆壁上,雲散日朗,看來是要出太陽了。


    “揚州城這麽大的嗎?”


    陳啟有些不敢置信的說道,他記憶中去過最大的地方就是泰興縣,原以為天下的地方都差不多,現在才知道戲文中常說的攬六九名勝,占八分繁華的意思。


    陳恆也不能免俗,畢竟是這輩子頭一次出遠門。有些景色,還是要親身經曆才能感覺到它的震撼。


    懷著這份小小的期待,父子二人迫不及待的拿出路引,交給檢查的官兵。得知陳恆是來參加府試之後,連他們的行禮都沒檢查,就揮揮手讓他們入城。


    剛進入城門,他們就感覺到不一般,從入口開設的商鋪順著長街延伸,步行十步是一處驛站,它的旁邊是一座露天的小茶鋪。又十步,有兩家店鋪,招牌上寫著永嘉漆器什物鋪,也不知道是做什麽的,另一家叫柳婆婆肉餅,這一看就知道。


    再行十步,就是太康橋,潺潺小河搖曳著小舟從拱橋下進過。走過它,麵前的建築立馬拔高一截,從各處小巷中出來的人群,匯聚成誇張的人流,遮擋住陳恆的視線。


    現在在想看,已經看不到什麽景色。陳恆隻能抬起頭,在頭頂上方,那些有能力建造二層高的建築,無一例外在簷角掛著花燈、彩帶。


    真是奇怪,元宵佳節都已經過去多久,怎麽還放著這些。陳恆有些不明白,可他哪知道這是揚州人的習慣。


    坐擁南北交通之便,又有鹽政為安身立命之本。富庶的生活,讓揚州人有充足的精力去追求生活的浪漫。


    聽說金陵人逢年過節喜愛張燈結彩?那我們就時時刻刻,都把花燈鋪滿城。


    聽說秦淮河畔畫舫名妓自古風流?那我們也有天下聞名的……


    這個不能說,這個不能說。


    陳恆多看幾眼繁華的景色,就拉著陳啟的手開始找客棧。他們到的日子是四月初一,算算府試時間,他們還要在揚州待十幾天。


    還好他們身上帶著奶奶準備的十五兩銀子,隻要節省些應該夠父子倆這段時間的開銷。結果倒好,他們倆一連找了四五家客棧都是滿客。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人家小二直接說道:“兩位客官來的不巧,我們店內隻剩下兩間上房,一間下房。”


    一聽這房子還有上下之分,陳啟也忍不住咽口水,詢問道:“都是什麽價?”


    “上房一兩銀子一天,包三餐。兩個小菜飯管夠。客官要是加錢,還可以有肉。下房嘛,倒是便宜,200文一天。”


    陳啟聞言一喜,可小二接著說道:“不過裏麵已經有三個客人,再住你們兩個,可能會擠一些。”


    原來還是個通鋪。陳啟麵色立馬垮下來。兩父子麵麵相覷,想到此行是來參加考試,陳啟咬咬牙,帶著陳恆走出客棧,繼續尋找滿意的場所。


    最終讓他們在一個巷口,找到一間叫‘爾康’的客棧。這名字取得著實有趣,陳恆一眼看中它,拉著他爹就走進去。


    “兩位,真的是來我這打尖住店?”掌櫃麵色怪異的看著大包小包的父子。


    “是的,掌櫃,你們這還有客房嘛?房價又作幾何。”陳啟是真的累了,這次負責出來談話的是陳恆。


    掌櫃笑了笑,抬眼看了看外麵的正午天色,道,“這個時候……我們的客房都空著呢。不過兩位可要想清楚,我們客棧後麵就是釣魚巷,一到晚上就吵得很。”


    “你先說房價吧。”


    陳恆問著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400文一天,不包三餐。”


    “打通鋪?”


    “笑話,我們客棧豈會做這種上不得台麵的買賣。”


    “中,就你了。”


    “客官不考慮考慮?”掌櫃直把目光往陳啟身上瞧。


    “沒事,掌櫃速速安排一間客房給我們父子二人。”


    陳恆當場拍板,都這個價格了,晚上就算吵點又有何妨。


    在掌櫃的帶領下,兩人一進屋子,竟然還覺得有些驚喜。雖然屋內除了一張床,別的桌椅板凳什麽都沒有。雖是別無一物,可勝在幹淨便宜嘛,陳恆完全可以包容它的一些小缺點。


    痛快的交過錢,等到掌櫃合門離去。陳恆控製不住的倒在床上,兩父子一路風塵仆仆,到如今都有些累了。好在天公作美,讓他們一路上沒遇到什麽風雨,萬一路上得病,那才是最嚇人的。


    他們要提早這麽多來揚州,擔心的就是這一點。如果路上感染風寒啥的,多餘出來的時間剛好可以調養身體,那些算著時間出門的家夥,都是沒啥生活經驗的。


    父子兩人暫時都沒有吃飯的力氣,相擁一起擠在床上,準備先把精神睡足再考慮肚子的問題。


    就在他們睡得迷迷糊糊間,外麵不時傳來喧鬧的人聲。這聲音也不知何故,從出現的那刻開始便越演越烈,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最終被吵醒的陳恆,有些氣不過的起身,走到木窗邊推開它,正要看看是那個混蛋大半夜惹人清夢。


    就看見外麵張燈結彩的花樓亮如白晝,在閣樓處有不少衣著鮮麗的女子,依著欄杆揮舞長袖。


    陳恆還在愣神時,隻聽她們對著底下來往的人群,柔聲喊著:


    “客官,進來玩啊。”


    “客官,要不要進來聽個曲兒?”


    陳恆何時見過此等景色,不自覺瞪大了雙眼,原來掌櫃說了半天,是這樣一個吵鬧啊。


    “恆兒,外麵到底是怎麽迴事。”


    迷迷糊糊睜開眼的陳啟,在床上撐起身子。


    陳恆哪敢猶豫,立馬關上窗戶。心虛的解釋道:“沒啥,外麵就是殺豬的肉鋪。趕早起來做買賣。”


    “幾更天了,這麽早就開始殺豬。”陳啟翻個身,又繼續睡去。他這幾天是真的累了,又當爹又當媽的帶著兒子來揚州,一路上把他折騰的不輕。


    “寅時了,爹你隻管睡。我也要繼續睡一會。”


    隨口將話題應付過去,陳恆心情忐忑的躺在床上,都說花花世界迷人眼,希望老爹一覺睡到天大亮,等明早起床,他們就換客棧。


    釣魚巷的爾康客棧,我記住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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