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墳山上,一個形如枯槁的斷腿老人倚靠著墓碑坐著。他的神情哀傷,好似嚐遍了人世的苦楚,打算隨時跟隨墳山埋葬的親朋好友鄉鄰赴黃泉,不過一雙充斥著仇恨的眼睛卻流露出明顯的不甘。


    他不甘心這麽死去。


    每當雙眼望向生活多年卻已成為一片廢墟的聶家村,不甘與仇恨就更濃了。


    老人每看一眼化作廢墟的聶家村,就會看一眼不遠處寬闊道路。他看聶家村的神情傷感而仇恨,看遠方道路時目中卻生出一絲絲希望。


    隻有一絲絲希望。


    老人很清楚想要希望變為現實是多麽困難。


    答應幫他們討迴公道的,畢竟不是什麽官府,也不是什麽大人物,隻是個提刀的年輕人。而討迴公道的對象則是洞庭湖一帶的霸主畢十七,雙方差距何等之大,又有什麽希望呢?


    老人還是抱著希望。


    這一絲絲微弱的希望,正是他願意苟活下來的原因。


    可希望會實現嗎?奇跡會出現嗎?


    老人雙眼漸漸變得無神。


    他想諸天神佛祈禱:不管那好心的少年人是否成功,請保佑他好好活著,一聲大富大貴,無病無災。


    哎!


    老者的心是如此的善良,這個世道卻是如此的殘暴。似乎這天地間的法則就是善良的人被欺壓屠戮,而惡人們則逍遙自在,大富大貴。


    佛家所說的因果報應或許隻不過是它們傳道的工具,根本不存在的。


    生命力正快速從老人身體內流逝。


    事實上他能堅持到現在已是奇跡了。


    他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係之舟,能堅持到現在,隻因仇恨的支持,隻因期待奇跡的出現。


    奇跡當然不會輕易出現,否則奇跡也不叫奇跡了。


    不過奇跡當然也會出現,否則奇跡也不叫奇跡,而叫絕望或者無望。


    上天或許根本沒有因果報應的說法,不過人有。


    如果沒有人去做,那麽他去做。


    陳有酒縱馬飛奔,趕到聶家村,將畢十七的人頭送到老人的麵前。


    老人的眼中發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打開黑布,畢十七那瞪大雙眼,充斥著恐懼的人頭出現在眼前。


    老人先是一陣大哭,然後一陣大笑。


    大哭又大笑。


    也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


    他爬到陳有酒麵前,不停磕頭,不停說謝謝。


    陳有酒神情平靜,往嘴裏灌著酒,淡淡道:“我既然收了你的錢,就應該為你殺人,你不必謝我。”


    老人非但沒有聽,反而磕頭更厲害,感謝說的更多。


    這個年輕人隻收了他一文錢,便冒險為他殺了畢十七,這等恩情他怎能不感謝。他說下輩子做牛做馬也要報答陳有酒的恩情。


    陳有酒笑了笑,又往嘴裏灌一口酒,正要咽下,忽然不受控製咳嗽了一聲,酒水吐了出來!


    酒水喝下去的時候是無色的,可吐出來卻是淡紫色的。


    見狀,老人一呆道:“恩公,你這是?”他神情滿是擔心。


    陳有酒淡淡道:“沒什麽,隻不過快死了而已。”


    老人又一呆,緊接著哭了起來。他以為是陳默殺畢十七所受的傷。


    陳有酒笑著道:“畢十七如何能傷得了我,這世上能傷我的隻有命運,我隻有一年的壽命的。”他的語氣中沒有半點傷感,反而非常有鬥誌,笑著道:“不管如何,我已白白多活了九年,而且還有一年的命,我要在這最後一年內做我想做的事,不要讓自己在這個世上白白來這麽一趟。”目光看了老人一眼,“殺畢十七正是這個原因。”


    老人以為少年得了絕症,大罵上天無眼。


    陳有酒又笑了笑,又在喝酒。


    一壺酒喝完,陳有酒又吐了兩口血,紫色的血。


    等他喝完的時候,老人已沒有了生息。


    陳有酒毫不意外,老人能堅持到現在,已是奇跡了。


    他將老人安葬在早就挖好的大坑中,讓他和自己的親朋鄉鄰在一起。由於他不知道老人叫什麽,隻能豎上一塊沒有任何文字的長木。


    陳有酒看著老人的墳墓,又掃了一眼滿是墳墓的墳山,感歎道:“不知我死的時候,會不會有人為我立碑,立碑的人又是什麽人呢?”


    他笑了笑,緊接著放聲大笑,然後縱身上馬,直奔江南。


    都說江南的美人最多最漂亮,陳有酒卻認為任何地方的美人都一樣漂亮。


    他喜歡美人,可去江南卻並非為了美人,而是為了見一個男人。


    世上男人千千萬萬,世上英豪不可數計。


    許多人他都很想見。


    可這個人卻是這世上他最想見的人。


    他叫花滿樓。


    陳有酒在拒絕做係統殺童屠城滅國血祭天下任務的時候,就已做好隻活十年的準備了。


    今年已是第九年,他還有一年。


    最初八年,他苦練傅紅雪的刀法,後一年,他行走江湖,鋤強扶弱,濟世救民,用了不到半年時間,便已被不少人認為是天下第一刀。


    他還有一年多的時間,他希望在這一年多的時間內,見一見想要見的人,做一做想要做的事,不負此生。


    其實陳有酒還有另一種選擇,聽從係統的安排,做哪些喪心病狂,失去人心的人物,如此他不但可以活得更長,而且很有可能擁有無限的生命。


    可陳有酒是拒絕的。


    他拒絕最大的原因,不是良心上過不去。而是他拒絕當傀儡。


    前世他很想擁有係統走上人生巔峰。如今擁有了係統,有了走上人生巔峰的機會,他卻渾身不自在。因為他感覺自己隻不過是係統的傀儡。


    前世他已做了名利權色的奴隸多年,再活一次,又怎能繼續重蹈覆轍?更何況這一世不是命運的奴才,而是係統的傀儡,他怎能接受?


    決不能接受。


    他要真正的活著。


    這世上大部分人都隻是存在,沒有幾個真正活著。


    他希望自己能真正為自己活上一次,哪怕隻有十年,哪怕隻有一年,哪怕隻有一天。


    隻要真正活過,縱然沒人記住,也是好的。


    健馬馱著陳有酒,在其一陣長笑聲中,朝江南而去。


    他要見一見心儀已久的花滿樓,他也要看一看四條眉毛的陸小鳳。西門吹雪、葉孤城這些人他都想見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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