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宿如何掙紮,也未曾掙脫禦林軍的包圍,最後被兩名禦林軍一左一右反壓住手,硬拖著來到李錦昶的麵前。


    一個在雨中,一個在廊下。


    一個滿身血汙,一個幹淨整潔。


    李宿已經沒有力氣掙紮了。


    他就那麽硬挺著脖頸,死死盯著李錦昶。


    此時此刻,大抵是李錦昶心中為數不多的快意時刻。


    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平日裏不是很厲害嗎?今日卻依舊要如此落魄站在他麵前,救都救不下想要救的人。


    李錦昶剛要訓斥,就聽李宿用最大的聲音質問。


    「父王,虎毒不食子,你如此虐待我們兄弟二人究竟是為何?難道在您心裏,隻有三弟才是您的兒子嗎?」


    李宿聲音洪亮,語速極快,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在幹元宮上方徘徊。


    就連傾盆大雨也漸漸收勢,轉成淅瀝小雨。


    李宿不等李錦昶迴答,繼續嘶吼:「父王,難道就因我兄弟二人知道了公主之事,您就要喊打喊殺,全然不顧骨肉血脈?全然不顧宗族禮法?」


    「若如此,與禽獸何異。」


    李錦昶突然聽懂了李宿的言下之意,他心中大驚,但轉瞬之間,怒火卻直衝腦海。


    「放肆!」


    李錦昶怒吼道:「你就這樣同君父說話?不恭不敬,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你又是什麽東西!」


    李宿的聲音比他還高,比他更清亮。


    「我李宿自幼承貴祖母教導,拜周太傅為師,所學皆為仁義禮智信,所言所行皆是道德二字,」李宿仰著頭,自下而上看著李錦昶,目光嗜血,「父王賢德,兒子不配承父王之誌,也不堪承儲君之責。」


    李宿聲如長歌:「懇請父王奪兒臣太孫之位,以饒宴弟斷骨之罰。兒臣即便不當太孫,也要全兄弟骨肉親情。」


    聲聲字字,皆如泣血。


    餘音繚繞,震徹長信。


    李錦昶的臉色,黑得不能再黑,他麵目中的猙獰徹底從理智裏鑽出,好似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自持和體麵。


    「好,好,」他後退半步,道,「好!」


    「禦前失儀,不敬父君,德不配位,」李錦昶長袖一甩,「孤看你也不堪儲君之位。」


    此話一出,楊彥之等臣皆跪:「太子殿下息怒。」


    李錦昶絲毫不顧朝臣勸阻,隻青麵怒視。


    「李宿,今孤奪你太孫之位,你還有什麽話講?」


    李宿赤紅的眼眸盯著他,一字一頓地道:「父王,倒行逆施,必遭天譴。」


    李錦昶:「放肆!」


    李宿根本不理他,他仰起頭,任由雨水從他斑駁的臉龐上滑落。


    冰冷、刺骨、苦澀。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宿揚聲大笑。


    然而下一刻,鮮紅的血從他口中噴出,隨著飄搖的雨一起飛濺在庭前剛開的二月蘭上。


    李宿雙目一閉,整個人往後一倒,再無聲息。


    雨,突然停了。


    ————


    姚珍珠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李宿清早精精神神出門,到了傍晚時分,卻是一臉蒼白被人抬著迴來的。


    姚珍珠一開始是慌了神的,但片刻之後,她便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她先命人去請周太醫,然後便對賀天來道:「殿下身上都濕透了,先給殿下換一身幹淨衣裳。」


    如此安排完,姚珍珠便守在內殿,盯著賀天來和貝有福給李宿更衣。


    剛剛穿著衣服還好些,衣裳一脫,姚珍珠便看到他身上的傷。


    左手手臂有兩處刀傷,右肩也被劃破,流出來的血氤氳著潔白的裏衣,顯得越發淒涼。


    姚珍珠都不忍心看了。


    她用帕子捂著眼睛,低頭出了寢殿,坐在外麵的雅室裏。


    王婉清見她難受,低聲安慰:「殿下瞧著傷不算重,小主莫要太過擔憂。」


    姚珍珠搖搖頭,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她心裏是真的替李宿難受。


    越是心疼,她越能明白自己的感情。


    此刻的姚珍珠眼眶溫熱,眼淚便含在眼底,卻不肯輕易落下。


    她知道,李宿不喜歡看她哭。


    姚珍珠低下頭,輕輕擦了擦眼角,最終還是沒有哭出來。


    她不知今日到底發生了什麽,送李宿迴來的禦林軍也兇神惡煞,人放下便走,一句話都問不到。


    但種種跡象表明,今日宮中必定有大事發生,嚴重到李宿如此被人送迴,太醫還要他們自己去請。


    姚珍珠想要動腦子去分辨是非對錯,可無論怎麽努力,她的心卻還在昏厥的李宿身上。


    一想到李宿,姚珍珠便又坐不住,她重新起身,轉身迴到內殿。


    也不過就片刻功夫,賀天來已經給李宿打理幹淨,正在給他上藥。


    姚珍珠看得幾乎都要哽咽。


    她狠狠閉了閉眼睛,緊緊攥著手心,一步一步來到床榻邊:「我來吧。」


    賀天來便往後退了半步,捧著金瘡藥伺候在邊上:「殿下都是皮外傷,小主莫要太過憂心。」


    這話剛才王婉清也說過,姚珍珠卻怎麽都聽不進去。


    她沒應聲,隻是繼續給李宿上藥包紮,待所有的傷都處理好後,才輕手輕腳給他穿好中衣。


    「周太醫怎麽還沒到?」姚珍珠問。


    賀天來也急,可不能當著貴人麵急,姚良媛現在六神無主,一顆心都在殿下身上,他就更不能自亂陣腳,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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