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淑妃娘家不豐,也並非心狠手辣之人,因此幕後主使者不太可能是她。


    剩下的話,貴妃不說,姚珍珠也猜到了。


    這個攛掇莊昭儀過來蠱惑姚珍珠的人,大概就是端嬪。


    姚珍珠低下頭,卻想起最早便做的那個夢。


    那個在夢裏要打死她的人,就是端嬪娘娘。


    夢裏的端嬪娘娘抱著黑白相間的圓臉貓兒,端坐在椅子上,冷冷看著眼前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小宮女。


    即便姚珍珠哀聲求饒,她都隻是悠哉地逗弄著懷裏的貓兒。


    「哎呦雪團,嚇著了吧?可憐見的。」


    那是姚珍珠在那個夢境裏,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


    姚珍珠有點不太敢說,猶豫片刻,還是問貴妃:「娘娘,端嬪娘娘瞧著很是和善。」


    端嬪是賢妃的親表妹。


    賢妃出身世家,舊時門閥,比端嬪的書香門第要高貴許多,因此,入宮這麽多年來,賢妃對一直往上湊的端嬪愛答不理,偶爾也冷嘲熱諷。


    除了貴妃她不敢當麵頂撞,其他嬪妃她都不曾放在眼中。


    即便是親表妹,也絲毫不顧忌親情。


    但端嬪從未因此說過賢妃半句壞話,每當賢妃甩臉鬧不愉快時,都是端嬪出來打圓場,替賢妃開脫。


    如今賢妃因秦三娘一事被陛下不喜,又丟了麵子,整日隻在緋煙宮閉門不出,也還有端嬪一日日上門關懷。


    這種雪中送炭的美德,令宮人都說端嬪是人好心善,這才是一宮主位的氣度。


    當然,姚珍珠在夢裏見過端嬪的真麵目,自然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


    姚珍珠這話問完,貴妃便又笑了。


    「傻丫頭,這宮裏頭,人人都隻表現出外人想看的樣子。」


    「你以為,為何賢妃那麽跋扈冷傲,不近人情?還不是因她膝下無子又位居妃位,不得不讓自己冷酷起來,才能禦下。」


    「再說莊昭儀,她若不左右逢源,為身後之人盡力籌謀,又如何能安穩生下孩子?」


    「端嬪為何總是笑臉迎人?也不過是因為她是賢妃的表妹,賢妃四處得罪人,旁人不敢明目張膽欺辱謝氏賢妃,還不會拿她撒氣?」


    「丫頭啊,不說宮裏,便是天下所有人,表現出來的都是他應該表現出來的樣子。」


    姚珍珠十幾歲時青州便遭災,好不容易從亂世中活下來,她又入宮為奴。


    對於姚珍珠來說,能吃飽穿暖,能好好活下去,就是最好的生活,從未有人教導她做人的道理。


    能在貴妃這裏聽到這些話,令姚珍珠醍醐灌頂,說句靈魂震盪也不為過。


    原來,即便是尊貴的娘娘們,也不是都隨心所欲。


    姚珍珠斂下眉眼:「謝娘娘教誨,珍珠受教。」


    貴妃聽到姚珍珠的話,不由看了李宿一眼,微微頷首。


    這孩子是真聰慧。


    有些事,不用她細說,姚珍珠一點就透。


    貴妃道:「既然話已至此,那本宮再多說幾句。」


    「在宮裏生活切忌衝動。」


    貴妃邁步往前走,一行人在幽靜的梅林裏穿行。


    「陛下突然重病,臥床不起,太子意圖大寶,想要提前即位,宮裏的太平日子即將結束。」


    「我不在宮中,蘇家也有的是底氣,無論誰做皇帝與我都無太大幹係。」


    「但你們身處漩渦,務要謹慎行事,切忌急切衝動,萬事三思而後行。」


    貴妃頓了頓,她道:「我竟有些好奇,倒想看看最後會是怎樣的翻雲覆雨。」


    ————


    月上柳梢,鼓打三更。


    定國公府,前院書房內,定國公鄭承嘉正在桌案前寫信。


    他三十三四的年紀,比妻子壽寧公主略大三歲,卻儒雅清雋,眉目如仙。


    鄭承嘉身形修長,略有些消瘦,是一派文人墨客之態。


    書房中,燭燈幽幽燃著,隻有鄭承嘉一人。


    裊裊青煙從博山爐裏徐徐而升,迎風而來一陣輕靈木香。


    鄭承嘉寫得很認真,以至於沒有察覺晚玉香中有些異於平日的苦澀。


    大抵因這信實在難寫,無處落筆,鄭承嘉寫寫停停,最終還是嘆氣停筆。


    他把竹筆放迴桌上,抬頭看向已經燃到底的燭燈,開口就想喚人來換。


    話到嘴邊,他卻一聲都沒發出。


    鄭承嘉略一皺眉,板著臉起身,來到燭燈前。


    他打開燈架上的抽屜,從裏麵取出一根白蠟。


    鄭承嘉掀開燈罩,把新白蠟對準正燃著的蠟燭頭,待到新蠟幽幽燃起火光,他便湊近了些,在燭台上滴蠟油。


    啪嗒、啪嗒。


    蠟油滴在燭台上,冒出一層白霧,一下鑽入鄭承嘉鼻中。


    鄭承嘉眼前一花。


    他一開始以為自己湊得太近,蠟燭的煙氣薰了眼睛,便把蠟燭直接插在燭台上,自己往後退了一步。


    可這一退,他才發現自己腿腳發軟,膝蓋一彎,整個人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他從來沒摔得這麽重過,這一下磕在腰背後,撞得他痛唿出聲。


    「啊!」


    鄭承嘉這一聲喊完,立即感受到五髒六腑一陣尖銳的疼。


    他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疼得神智不清,不停打滾。


    從未做過粗活的手指扣在地磚縫隙裏,劃出一條條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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