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至尾,從前到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護她。


    一如那一日幽深巷子裏,一如今日荒蕪山穀中。


    姚珍珠輕輕喚他:「殿下。」


    李宿完全沒聽到她的聲音,他就站在那,手裏長劍不停揮舞,滿地血汙。


    他仿佛不知疲倦,不分晝夜,也不知對錯善惡。


    即便野豬已經死了,死得七零八落,拚都拚不迴來,他依舊不知疲倦地揮舞著長劍。


    姚珍珠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明白他這是陷入了心魔。


    心魔裹住了他的理智,讓他分不清是非對錯。


    這樣不行。


    姚珍珠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扣在手心裏,刺得她連心都跟著痛了。


    姚珍珠鼓起勇氣,抬起腳,一步踏了出去。


    她離李宿不算遠,大約三五步之後,就來到李宿身後。


    姚珍珠看著李宿高大的背影,看到他刀削般的側臉,然後輕輕伸出手,一把握住了李宿的手腕。


    「殿下。」


    姚珍珠唿喚他。


    李宿猛地迴過頭,用那雙仿佛淬了血的紅眼睛盯著姚珍珠。


    似乎是因為姚珍珠麵容太過溫和,也可能因她太過熟悉,李宿一時間竟沒有朝她揮劍。


    姚珍珠手上微微用力,她提高聲音:「殿下,您得醒來!」


    李宿冰冷的臉上還有星點血跡,他用那雙狼一般的眼眸死死盯著姚珍珠,仿佛還是想要攻擊她。


    姚珍珠努力壓下心中的害怕,她堅定地攥住李宿的手,大聲唿喚他。


    「殿下,是我,我是姚珍珠,我已經平安無事了,您看看我。」


    她聲音越說越大,在空曠的山穀裏迴蕩,震得她自己耳朵都痛了。


    然而,李宿僵硬地站在那裏,瞳孔裏的紅光乍現,遮擋了原本的他。


    姚珍珠深吸口氣,又往前走了半步。


    兩人麵對麵,幾乎唿吸交織在一起,姚珍珠用平生最溫柔的聲音道:「殿下,我們安全了。」


    這句話仿若天籟,直達李宿混沌的腦海中。


    姚珍珠定定看著他,見他眼眸中的紅光逐漸褪去,終於鬆了口氣:「殿下,醒過來吧。」


    隨著她的話,李宿漸漸恢復神智。


    恢復過來的瞬間,他狠狠閉上眼睛,伸手就要擦掉臉上的血。


    然而,他的左手卻沒有抬起來。


    有一雙柔軟卻又異常有力的手,緊緊攥著他的手腕,讓他一時間竟無法掙脫。


    姚珍珠察覺到了他的動作,這才輕輕鬆開手。


    「殿下,您醒過來了?」


    她聲音裏有開心,有放鬆,也有劫後餘生的感動。


    偏偏沒有害怕。


    但凡見過他殺人的樣子,沒有人會不怕他,為何姚珍珠不怕?


    李宿張了張口,卻發現喉嚨幹澀,他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姚珍珠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他臉上的血跡上。


    一向喜潔的太孫殿下,怕是不能容忍身上有這些髒汙吧?


    姚珍珠從袖中取出帕子,輕輕舉到李宿麵前:「殿下,我幫您擦幹淨?」


    李宿沉默地看著她,似乎沒有聽懂她的話。


    姚珍珠心想:殿下應當還沒迴過神來。


    她便自作主張,用帕子輕輕點在李宿的臉上。


    那輕微的碰觸,仿佛羽毛落在湖麵上,輕輕的,柔柔的,卻在他心湖上泛起層層波浪。


    李宿的心,劇烈地顫動起來。


    這一刻,他甚至覺得姚珍珠碰觸他的地方,如同火一般炙熱地燒起來。


    李宿下意識偏過頭,躲開了姚珍珠幫他擦拭的手。


    姚珍珠微微一愣。


    大抵是因為這些時日的親近,讓她幾乎要忘了李宿對於外人的牴觸。


    現在她如此僭越,是否也讓李宿不適?


    但姚珍珠真的隻是想給他擦幹淨臉。


    她如此想著,心裏不由生出些許委屈來。


    她已經許久不會委屈了。


    在宮裏這些年,她學會如何當一個宮女,也知道如何讓自己過得舒服。


    不去強求,不去奢望,就不會失望。被欺負了、被訓斥了,自然也不會委屈。


    但現在,年少時跟在父母身邊,被父母兄弟關愛的嬌氣,似乎又重新從她心底翻湧而出。


    她竟有一絲絲,因為李宿的排斥而委屈。


    姚珍珠想:真不應該啊。


    ————


    姚珍珠心裏很清楚,在宮裏她不能依靠別人,也不能奢求別人的心軟。


    她唯有堅守住自己的心,讓自己堅強而強大,才能一往無前,才能好好活下去。


    但她畢竟是個人。


    在她心底深處,總有那麽多的溫柔善良,有那麽多的感動感恩,也有那麽多的天真勇敢。


    所以,她會親近王婉清,仰慕趙如初,也會信任聽瀾,會喜歡周萱娘。


    而李宿……


    麵對太孫殿下,她真的隻是當成貴人上峰那般恭恭敬敬嗎?


    一開始確實是如此的,然而兩人越是熟悉,她看到了太孫越來越多的麵貌,那種恭敬反而淡了許多。


    但兩個人又不是朋友。


    她不可能天真到把太孫殿下當成朋友,那她就不是天真,而是愚蠢。


    太孫殿下無論是什麽樣的性格,無論是什麽樣的秉性,他都是天潢貴胄,同卑微的宮女子天差地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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