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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算不如天算,東方煜還是不可避免地遭遇了一場豔遇,連他自己也沒弄清楚是應該還是不應該。


    那是鄉下一個再也普通不過的夜晚,幽遠的山坳裏掛著隱隱的殘月。東方煜側身躺在床上透過窗戶盯著逐漸發紅的月暈漸漸沉入遐想之中。鄉下的夜晚就是這個樣子,不過八、九點鍾的光景卻似乎已經是半夜三更的了,多半就是這麽聊無聲息地在寂靜中度過。平日裏,也不都是很早就躺在床上,湊上幾個人也是可以一起打打撲克牌什麽的,多半捱到九、十點鍾,甚至更遲點,再休息。還有時,這之後跑上街宵夜,三五成群,男女搭配,把個小館子鬧騰得天翻地覆,如同白晝。然而,今晚沒有人約,加之有些疲勞,便早早地躺在了床上,心想,對著月亮呆望一會兒便可安穩地睡個早覺,明天也好有精神投入到工作中去。


    孰料,就在他迷迷糊糊的當口,床頭的電話響了起來。他一個激棱翻身起床什麽也沒有想一把抓起了話筒。原來是鄉政府所在地的村支書打來,說是向他匯報一項緊要情況。村支書語氣急促,卻語無倫次,巴不得把所有的話一句說完,他聽了半天才聽明白。


    原來,村裏一農戶因征地拆遷的事兒找上門來同支書爭吵,苦口婆心同他解釋了半天無濟於事,一直賴在支書家裏不肯離開,攪和得支書一家人無法休息。支書說,就這麽耗著的也不是個辦法,如這類事兒又不好輕易找派出所什麽的,隻好向鄉裏分管領導匯報了。


    東方煜聽完匯報之後,隻好重新起床來,帶上手電筒上路。外麵依舊有月光,他把手電筒放迴荷包裏,不一會兒便來到了支書家。他坐下之後,什麽話不說,耐心傾聽這個五十開外的小老頭陳因。這個農戶坐在支書客廳靠近頭頂吊燈下一個低矮的小凳子上,他身材魁梧略顯五短,稀疏的頭發在燈光的照耀下,仿佛是插在秧田裏的秧苗,根根清晰可辨。或許由於激動,他瞪著一雙牛眼在不停地闡述著自己的緣由,似乎一句更比一句來得急促重要。他那黑蚴的臉上發著亮光,八字胡須尾端微微上翹,並伴隨著上嘴唇的蠕動不停地跳躍著,看得出來說,這件事兒對於他們家來說,是多和重大,多麽重要。


    小老頭祖傳一片宅基地,原本打算拆了老房子,在那兒再建新房子娶媳婦的,如今,鄉裏說是搞開發區,二話不說,硬是一概被征了去。說好聽是征用,實際上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具體到賠償,還是補償,低得可憐。如今,時間過去大半年了,開發區早已熱火朝天,可至今不見分文。找這裏要,推到那裏,跑到那裏去,又說是找這裏,一句話,就是不見蹤影。如今我能找誰去,我現在什麽人都不找了,單就隻找你支書,當初,你支書說得天花亂墜,這個保證,那個肯定,如今怎麽了,啞巴了,不吱聲了。那可不行,你們說話不能不算數。因為沒有蓋新房子,我家那媳婦眼瞅著就要黃了,老伴天天找我吵,兒子沒有好臉色,你們日子過得舒坦,讓我們小老百姓咋活兒啊!


    這個事兒東方煜是清楚的。有關開發區的建設是在他來之前就確定並實施了三通一平的重大工程項目,目前已接近尾聲。他來之後,這一攤子事務便交由他分管了。說是他分管,其實,關鍵事務還是一把手說了算,他不過是具體跑腿落實而已。他也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一直隻介入一些應急性事務,分而不管。他知道,憑他的權限和能力,肯定無法解決業已形成的內在矛盾和問題。果不其然,今晚的這事兒就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外。征地補償的確存在讓人詬病的地方,就說農戶沒有土地所有權吧,你總得承認其對宅基地、承包地、農田的使用權和管理權,總得承認這其中投入的成本,若是農戶的使用權和管理權受到意誌以外因素的侵擾,給予合情合理的補償都是說得過去的,也可以置換。可是,東方煜知道,就那麽一點補償款,不說按規定發放了,即便經過一扣三壓之後,也無法保證及時到位,一拖幾年甚至更長時間直至不了了之。找上門來時,不是以財政困難推卸,就是有待研究之類的官麵上的話搪塞,讓農戶一而再,再而三落空,並且求訴無門。其實,在征地補償這一塊,從開發商那兒征用款是相當可觀的,可到了農戶手上,隻有幾十分之一,並且還不能及時到手。不知別人怎麽看,反正東方煜看不慣。


    今晚,他一直聽著,繼續沒有吭聲。他的身份限製了無法憑直覺,憑良知說話,說了無疑是自討沒趣。非但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還惹火上身得罪人,得不償失。自己隻剩下幾個月時間了,犯不著在這個節骨眼上無為樹敵,堵自己後路。可是,麵臨這個問題,他又不得不有所表態,於是,他說一通冠冕堂皇的話來。


    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我的心情同你一樣。很顯然,你這個問題在支書這兒肯定無法解決,你放心好了,這件事肯定會妥善解決的。並非是你一家的特殊情況,是個普遍存在的問題。鄉裏高度重視,早已將這一事務納入工作議程上來了。有一點是肯定的,下一步,不僅給予合理的補償,還將統一規劃宅基地。你大概聽說了,鄉裏城鎮化建設規劃即將展開,個別問題也是必須納入到統一規劃中來,希望你能夠理解並且支持鄉裏統一規劃的願景和部署,大家齊心合力建設自己美好的家園。


    那農戶就這樣憑他那三寸不爛之舌給糊弄走了。支書盯著東方煜是一臉的敬佩,還不忘誇上兩句說道,不愧是縣上下來的領導,看不出真有兩下子基層工作的經驗。東方煜聽了這話心裏是有數的,他肯定不會被支書的兩句恭維話擺乎得不知東南西北,支書也是緣於本位不願意得罪他這個黨委副書記的。他同東方煜不同,一個是地頭蛇,一個是過山虎,地頭蛇要在這塊地盤上安營紮寨一輩子的,哪會輕易得罪一方黎民百姓,嘴邊的話都是不會說死的。這邊過山虎也是萬萬不可以得罪的,過山虎過去了沒事兒,自己千萬別在過山虎經過的當口拿捏不當被咬了一口不劃算的。東方煜比誰都明白這些人的心理想法的,待那農戶先行離開之後,他倆站在門口聊了一會兒閑話,耽擱了約麽一袋煙的工夫,便也告辭了。


    這麽一通轉悠過來,已經是半夜十點多鍾,東方煜出得門來,外麵早日是月落星疏。微風吹拂,一陣涼爽,他不覺一個激棱,整個人自然而然地沉靜在夜思遐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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