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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東方煜第二次同老汪頭合作,第一次是副所長身份,這一次,雖說是局長秘書,卻有更多不確定的因素,從某種角度上,完全可以說是謫守。但是,老汪頭似乎沒有這個概念,麵子上給足了禮遇。雖然東方煜不知道老汪頭為什麽要這樣子,但內心還是相當愜意並十分感激的,畢竟有過那麽一段交情,此時此刻,更顯難能可貴。而眼下,東方煜沒那份閑心研究這其中的奧妙,一心隻想著盡快度過這難捱的“兩搶一盜”的難堪時光。


    雖然說派出所“兩搶一盜”專項整治如火如荼,然而他一直自由自在,局裏不用再去,派出所像是作客,除了偶而的文字,便待在辦公室裏無所事事,東遊西逛如同遊天大神。顯然,他成了名符其實的富餘人員。當然,他不認為自己是富餘人員,因為,富餘人員是無能、失敗的代名詞,他若是承認了,就意味著自己是無能的,是失敗。但潛意識中,他早已納入其中。


    忽然間,他有了想做點什麽事情的衝動。雖然不願同大家一樣起三更,摸半夜,風裏來,雨裏去,但還是覺得必須有所介入,實實在在有所融入,可以在工作中尋找樂趣。為此,他趁老汪頭找他要資料的空檔,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孰料,老汪頭聽過之後,卻打起了哈哈,說,你下派出所是來督戰的,至少也是來體驗生活,豈敢勞你大駕大材小用,殺雞豈用牛刀。東方煜聽著,內心雖說有點喜悅,但還是有點不是滋味,一時半會兒也弄不清楚這話究竟是真還是假。但他堅持要做點什麽。


    老汪頭見狀,眉頭一皺,一聲不吭。惹得東方煜一臉茫然。


    “我這點要求不算過份吧,”東方煜盯著老汪頭,彷徨地問道,“至於這麽為難你嘛!”


    “唉,你有所不知,不是我不願意你參加什麽,”老汪頭愁眉苦臉一臉褶子,停頓片刻之後,接著解釋道,“雖說是專項,但怎麽說呢,或許你也有所覺察,這是形勢,更是形式,說句不好聽的話是出風頭,要我說呀,這是拍腦袋的玩藝,我基層工作哪能不折不扣順著這個來。所裏頭的事務千頭萬緒,到頭時,什麽都重要,落下什麽都是一種失職,我能不合計嘛!你知道,所裏頭就這麽些人手,果真都聽從上麵安排了,今兒個是這個專項,明兒個又是某項調查,後天可能又什麽有新的花樣,都去做了,豈不成了消防隊沒了章法了嘛?即便是孫悟空三頭六臂,也忙乎不過來的啊,還不搞得七處冒煙,八處冒火,一塌胡塗。專項的工作,必須開展,日常工作也不能落下,一切必須根據這時的實際情況應變著來。唉,上麵嘴巴大,才不會同上麵較真該不該的問題,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我們有我們的全麵考慮,忙不過來時,也要善於應付,有我們的合理安排,我們必須服務於大眾。說到底,是為了更好完成上級交辦的工作任務。”


    老汪頭一口氣說了這麽多。然後,他還歎了一口氣,並且,用嘴唇呶了呶嘴巴上的煙蒂,一派沉著老道。東方煜十分清楚,老汪頭是個名符其實的老煙槍,一天沒有個三兩包,是混不過去的。辦公桌上有一個大煙灰缸,其實就是一個大缽子堆成了小山,裏麵都是他的戰績。


    其實,東方煜是知道這些彎彎繞的,然而,他顯然沒有老汪頭知道得這麽全麵細致,這麽有感觸,這麽活靈活現。聽他這麽一說,也默默地點頭。派出所的確是個大雜燴,法定職責不說,同方方麵麵,尤其地方政府,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哪種因素都得考慮,誰也不宜得罪,今天人家找你幫忙了,下次你得求助別人,你對別人不理不睬,或是公事公辦,下次你求到別人頭上時,有你受的了。因而,老汪頭不可能不清楚,這兒那兒的雜碎,不管是不是你的職責,必須有求必應,不需要翻本本,找上頭,派工就對頭了。若鄉鎮政府有安排,你必須放下一切手頭上的法定業務,先應付了再說,這才是生存之道。你若是跟政府上綱上線,改日,他們越過你這兒,直接找上麵了,你還得乖乖去做。若是再頂著不辦,你必定是老鼠鑽進了風箱兩頭受氣不討好,久而久之,搞不好,你頭上那頂烏紗帽就有點飄浮,都不一定了。正因此,派出所一年下來的法定職責外的事務,不說是十之有八九嘛,也有對半開的比例,疲於應付。什麽計劃生育啦,催糧繳款啦,征地拆遷啦,甚至政府領導例行下鄉時,也要裹攜著大簷帽的人,似乎隻有這樣子,心裏才踏實,才有安全感。甚至連老汪頭自己也不清楚,派出所究竟是保護人民的呢,還是保護當官的。總之,老汪頭這麽些年來,一直就是這麽糊弄著的,在複雜的人際關係中兵來將擋,水來土堰,遊刃有餘,口碑一不錯。如今,在這種情形之下,他怎麽可能一味隻顧著執行條條下達的任務,而忽視其餘。


    “這個專項,是統一部署,大範圍安排,並不完全切合我這片小天地的實際。我們無意同這種安排對著幹,但是,我們必須因地製宜,靈活應變。你在這兒待過,現在,又是局裏派下來的領導,若是你果真有興趣同所裏民警一起摸爬滾打,我可以吩咐下去。但是,你必須有思想準備,對我們的安排有一個客觀的評判,‘兩搶一盜’自在其中,或許,會是別的什麽方麵的工作任務夾雜在一起,是大鍋的紅豆野菜粥。機關裏待久了,偶爾有參加,無論是什麽性質的行動也是一種樂趣,同機關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感受。”


    一個月黑風高的深夜,東方煜在睡夢中被叫醒。他好半天才迴過神兒來,原來是胡誌。


    “東秘,”東方煜比他年長,近乎發明創造似的這樣稱唿著,“快起床,今晚有行動。”


    胡誌是派出所副所長,比他當初還年輕。年少得誌,年輕氣盛,說起話來口氣鏘鏘的,總給人一種小人說大話的不諧調感覺。


    噢,原來是專項行動,東方煜不管三七二十一,他連問也沒問就摸索著起床來。慌亂中,雖是不停地摸索著,可就是不對勁兒,找這,卻拽出了那;找那,卻抓住了這,就是不稱心。唉,半夜三更,幹這事真不是個滋味,說心裏話,那一刻,他的確有點慵懶,真不想起床。睡夢中,那種感覺是多麽舒服愜意,冷不丁地必須起床來,情緒的確好不到哪兒去。可是,他不能不起床,因為有言在先,他得保住自己的臉麵,在這種陣勢下退卻,會讓人笑話的。


    他不知道具體是什麽行動,稀裏糊塗跟隨十多個人乘車奔向城郊方向。不知什麽原因,一路上幾乎沒有人說話,一個個就那麽坐在車子裏,任由車子驅使晃動著。東方煜見狀,雖然想問個究竟,卻一時找不著恰當的問詢契機,便也打消了這個念頭。


    約麽行駛了半個多小時,車子嘎然停了下來。東方慒裏慒懂地隨大流下了車子,待站定之後,他舉目一望,天啊,眼前漆黑一片,自己是在一處偏僻的山坳邊,微風吹拂,他不由倒吸了一口氣,這裏,除了他們,隻有偶爾的鳥鳴聲,空寂中的鳥聲,聽起來格外恐怖,頓時有點毛骨悚然。他不知道即將要發生什麽,他無助,並本能地貼近胡誌。


    “抓賭。”胡誌似乎看出了他的意思,沒待他問,便有兩個冷冰冰的字傳進耳朵裏來。這位年齡比他小卻十分幹練的副所長,隨後用手指了指不遠處漆黑的山上的一處透露微暗燈光處,“據線人報送的消息,在哪座民宅有人聚眾賭博。”


    “噢……”東方煜聽過之後,本能地噢了一聲,便沒有了下文,他頭皮一陣發涼。


    一眼望去,那就是天邊,並且,看不到通向天邊的道路。他本能地害怕起來,在東方煜的印象中,賭徒都是瘋狂的,是窮兇極惡的,尤其在這麽個漆黑的夜晚,一群手無寸鐵甚至毫無功力可言的人,能否對付得了這種場麵,他東方煜內心的確沒有底。反正,他在派出所期間,不曾有過抓賭的經曆。


    “啊,就我們這些人嘛,可以嘛,不會有意外吧。”東方煜脫口而出,似乎自言自語。


    東方煜的話似乎被黑夜吞噬了,胡誌默默地注視了他一下,並沒有吱聲。東方煜頓時感覺到了一種不屑。他自己都覺得有點丟臉,這麽問,的確顯得有幾分書生氣。這種情形,對於老警員來說,根本不是個問題。而對東方煜,卻是不可迴避的心理障礙,要不怎麽說,萬事都必須有經曆,再怎麽有資曆、有閱曆的人,隻要不曾涉獵某個行當的切身體驗,多少都帶有這份外行的生澀,東方煜自是不例外。之後,胡誌悄然說了聲“你跟著我就好。”然後徑直上前,一、二、三地分頭安排,指揮若定,沒有再理會東方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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