顓囂一留便是十來日。


    除了身上的傷痕尚未完全痊愈之外,他的體力已完全恢複。


    是該走了!


    葉清兒適巧由田裏迴來,盡管身子異常疲累,她仍必須打起精神,準備晚膳。


    顓囂瞧住她,緩緩地開口:“我要走了。”


    葉清兒怔怔地站在門邊──“不多留幾日嗎?”聲音很小。


    黑眸閃了閃,沒有迴答。


    葉清兒心下微微黯然,仍撐起笑,“那我不送了。”忽然起了一陣暈眩。


    顓囂望著她溫婉的笑臉,不由升起薄怒。“怎麽,送走我這樣的人,你很高興是嗎?”


    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自己為什麽生氣。


    “怎……怎麽會呢?”她們強撐著一抹笑,壓下不舒服的暈眩感覺。


    “不會嗎?”他忽地上前拉起她的素白手腕。“畢竟你的清白被我所奪,不是嗎?”黑眸微微眯起來。


    他最痛恨她那溫婉良善的模樣!


    難道她不恨他嗎?


    他不信!


    他偏要激起她的怒,激起她的七情六欲,將她逼到極限,瞧瞧她是否還能如此安然寧定。


    他這麽做並非與她有仇恨,而是不相信這世上有人會毫無目的地對另一個人好。


    人性本惡是他始終相信的鐵律,每個人心裏都有極惡的一麵,而他要通出她的那一麵。


    葉清兒的心揪了下。“你──還是快走吧!”一直以來她以為自己夠堅強,但發生這麽多事,特別是遇上他後,她發覺自己根本不如想像中堅強,她甚至無法抵受他惡意的刻薄。


    霎時,她頭疼欲裂,眼前的景物開始重疊……“怎麽,你怕了嗎?怕我留下來會敗壞你的名聲嗎?”他湊近她的臉,陰沉的黑眸對住她,像要看進她心底。


    “不……不要再說了……”她低喊,意識開始有些渙散。


    黑眸凝著她,目不轉睛。


    下一刻,他毫無預警地狠狠對上她的唇……該死!她荏弱的模樣莫名地激怒他。


    憤怒夾雜著欲望的奇異感受,讓他幾乎要將她吞沒。


    葉清兒在地台怒的擷掠下,開始有一種虛浮的感覺,漸漸的,眼前泛起白霧,白霧散盡之後,周遭暗了下來,然後她再也感覺不到一切……他感覺到了!


    該死!她竟昏厥過去。


    若非他抱住她,此刻她早已倒在地上。


    葉耀與葉文也在此時踏進屋內──“你……你做什麽,快放開她!”葉耀怒喊。


    “你想讓你姊姊倒在地上的話,我可以放手!”他刻薄如常。


    “姊姊怎麽了?”葉文見她雙眸緊閉,阿爹去世的那一幕再度躍上心頭。


    他開始哭泣。


    該死!


    “小鬼,不許哭!”他瞪著眼,兇惡地吼道。


    葉文從沒見過如此兇惡之人,一時間竟怔怔地停止哭泣。


    顓囂隨即橫抱起懷中嬌小的人兒……她簡直輕得像根羽毛!


    沒來由地,他心底掠過一陣異樣的感受……“你抱她上哪裏?”葉耀跟在他身後急問。


    “你放心,絕對不是廚房。”他頭也不迴地道。


    葉耀一怔,拉著葉文跟上去。


    是夜,葉清兒的體溫不斷地攀高……怎麽辦,姊姊平時上山采的藥草全部都沒有用。


    看來,隻有入城請大夫了。


    可……請大夫要花很多錢,平日的生活已夠艱苦,哪裏來多餘的銀兩呢?


    眼見姊姊受病苦折磨,葉耀心急如焚,卻又束手無策。


    “還杆在這兒做什麽?”顓囂悄聲無息地走入葉清兒房裏。“再不論大夫,隻怕她就這麽一路睡進黃泉。”嘲諷依舊,卻添了一抹不自覺的關切。


    葉耀怒瞪他一眼,卻也明白他說的是事實。


    “哥哥,咱們沒錢怎麽請人夫?”葉文站在一旁,拉扯著葉耀的衣袖。


    “沒錢就不用請大夫了嗎?你們就讓她這麽挨到死嗎?看來你們這兩個小鬼的心腸比我這惡人還硬呢!”他冷言嗤道。


    “住口!”葉耀握緊雙拳。“我絕不會讓姊姊死的!”驟地,他下定決心,舉步朝房門走去。


    “迴來!”


    葉耀停下腳下。


    “我去!”


    葉耀詫異地轉身。


    “你留下來照顧她。”他語氣堅定,不容質疑。


    “可是……”


    “難道你放心讓我留下來照顧她?”唇畔掛著一抹詭笑。


    葉耀不語。


    顓囂越過他,走出房門外。


    “你……你還會迴來吧?”葉耀終於問出了口。


    他怕他就此一去不迴,再度逃走。


    顓囂迴頭,給他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你說呢?”


    “咱們需要你!”葉文走近他,拉起他的手,雙眼充滿信任。


    打從那一日顓囂由三個要債的人手中救過姊姊之後,他就開始信任他。


    顓囂臉上的笑容消失。“我要走了!”他抽迴手,大步走向馬廄,駕著馬車離去,“我相信他一定會迴來。”葉文開口。


    葉文望著遠方消失的馬車蹤影,沒有迴答。


    但願如此!


    馬車一路來到城外的岔路口──此去一路到城內,另一倏路則通往下一個城鎮……顓囂毫不猶豫,駕著馬車奔往另一個城鎮。


    他絕不會留在這個鬼地方!


    葉耀憂心地站在房門口。


    已經四更天了,為什麽他還沒迴來?


    算算路程,他早該迴來了。


    難道真的逃走了?


    葉文揉揉惺忪的眼,由椅子上站起來。


    “他還沒迴來嗎?”


    葉耀歎了口氣。


    “我該自己去的。”他開始後悔。


    “也許他在路上被什麽給耽擱了。”


    “他不會迴來了!”葉耀怒喊。


    “會,他一定會!”葉文固執地迴答。


    兄弟兩人對峙良久,終於,葉耀歎了口氣,“你去睡吧!我來照顧姊姊就可以。”


    說完,他走向床畔,順手再擰一倏冷巾覆在姊姊額上。


    “相信我,他一定會迴來的。”葉文來到葉耀身旁。


    “我也希望他會。”葉耀拍拍弟弟的頭。


    床榻上的葉清兒動了下……“水……”她微弱地開口。


    葉耀趕忙扶她坐起,讓她半倚在他身上。


    葉文則端了杯水遞向葉耀。“她醒了嗎?”


    葉耀瞧她一眼,“沒!”語罷,他將林口湊近姊姊的唇,徐徐地讓她沾了些。


    她身上高熱未退,開始發出囈語。


    葉耀瞧在心底,暗暗擔憂。


    就在此時,遠遠地傳來馬車之聲──葉文立即奔到屋外。


    在他瞧清是自家的馬車之後,他高興的朝屋內大喊:“是他……他迴來了……迴來了……”他奔進屋內。


    葉耀在房裏頭聽得一清二楚,糾結的眉頭稍稍平緩。


    不一會兒,顓囂走進房裏,身後跟著大夫。


    “病人在那裏。”他微微側身,讓人夫走進。


    大夫立即來到床榻邊,細細為葉清兒把脈……葉文則走向顓囂,“我知道你一定會迴來。”晶亮的瞠眸裏堆滿信任。


    顓囂冷哼一聲,麵朝房外。


    都是這個該死的小鬼!


    原本,他是要揚長而去的。


    但不知怎地,馬車到了半路,心頭就浮上小鬼的那一句:該死!那張小臉布滿對他的信任與依賴。


    就這樣,他狠狠一咬牙,掉轉馬車,走了迴頭路。


    葉耀瞧著他高大的背影,久久沒有開口。


    未幾,大夫開了口:“當家的,你過來一下。”他誠惶誠恐地看著顓囂。


    這個人在人半夜的,不但闖進他藥鋪,還硬拖著地出診……睡意正濃的他瞧住這人惡鬼般的神情,唧裏敢拒絕?二話不說,提著藥箱就跟他上了馬車。


    顓囂轉過身,迴一句:“我不是這裏的當家。”


    “這……”大夫遲疑。


    “躺在床榻上的,才是這裏的當家。”徐淡的語調有淡淡的嘲諷。


    什麽?這小姑娘才是這裏的當家?診金不就……“有什麽話你就說吧!”他頓了一下,微眯起眼。“但是,她要是有半分差池,我就拆了你的骨頭。”


    瞧他一副兇惡的模樣,大夫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你……你放心,這姑娘隻是過於勞累外加感染風寒,隻要好生調養,應該不礙事兒的。”


    “什麽叫應該不礙事兒了”他逼近大天。


    大夫抵靠在床沿。“她……她身子十分房弱,隻要隻要不並發其他症狀,自然……自然可以痊愈。”好可怕的眼神!他心口狂跳,生怕他真的拆了他一身骨頭。


    “嗯?不並發其他症狀?”黑眸詭閃了下。了那麽你就留下來,確定她不會有其他病症再走也不遲,你說是不是?”


    “也……這恐怕……”


    “有問題?”他沉下臉。


    “沒……沒有。”這下慘了,不知道要留下多久,藥鋪也甭兩開了。


    唉!他何雲生千裏迢迢由省城迴鄉開藥鋪,本以為鄉下人比較純樸,想不到卻遇上這等惡容,始料未及!


    “那我迴藥鋪去配個藥方。”


    “可以!”顓囂眸光落在葉耀身上,“你陪他一塊兒迴去。”


    葉耀不發一言,默默走到房外。


    “那……關於診金……”


    “現下這姑娘沒有多餘的銀兩,待她田裏收成之後,診金再由我親手奉上,不知你意下如何?”表麵上似在征詢他同意,但潛藏在話語背後的,是不容抗拒的淩厲。


    “就這麽說!”他能不答應嗎?唉……何雲生背起藥箱,走向門口。


    “記住,和那位小兄弟一塊兒迴來別要花樣,明白嗎?”


    冷冷的聲音由他身後傳來。


    何雲生點點頭,跨出房門外。


    待他們離開之後,顓囂日光落在身邊的葉文身上──“小鬼,你瞧個什麽勁兒了”他冷淡道。


    葉文微微害羞,仍開口道:“我可以喊你阿囂哥哥嗎?”


    顓囂冷哼一聲,沒有迴答。


    葉文滿臉崇拜。“謝謝你幫了咱們。好心會有好報的。”


    “我才不希罕什麽好報!”他冷嗤道。


    在他生病時,葉清兒曾對他伸出援手,他這隻是不想欠她人情罷了,和行善積德無關。


    葉文不以為意,仍開口道:“我希望將來長人,能和你一樣。”他一直忘不了他趕走來討債的惡人的那一幕英姿。


    “和我一樣有什麽好?”他冷冷道,黑眸微微眯起。


    “可以保護姊姊,而且也不會再受人欺負。”


    “怎麽,常有人欺負你們嗎?”


    發亮的小臉黯下來。


    他年紀雖小,卻也隱隱明白阿爹死後,他們家時時受到壓榨,姊姊肩頭上的擔子一日比一日沉重。


    “姊姊說過,你要走隨時可以走,是不是真的?”


    “她真的這麽說?”


    “嗯!”


    想不到她是真心讓他離開,不求報償。


    此時已經五更天,微微的光亮透進窗子,半映在他臉上。一張俊顏顯得冷魅難懂,唯有那一雙黑漆的眸炯炯閃亮,散發吸引人的異采。


    “我會留下來,直到我壓倦此地為止。”他開口。


    “真的?”葉文臉上有掩不住的興奮。


    “先別高興,說不準隔兩日我便萌生離意,”他冷淡的表示。


    葉文卻仍是微笑。


    他知道他不會離開,他知道!


    葉浦兒睜開眼,瞧見一個陌生的男人正以手撐著頭,坐在她房裏打沌。


    她坐起身,忍不住輕咳雨聲……何雲生在此時聞聲醒來,一瞧見她,不由笑開了嘴。“你總算醒了,清兒姑娘。”


    “你是什麽人,怎麽會在我房裏?”她的聲音略微粗啞。


    何雲生立即倒杯水,遞向她。“我叫何雲生,是城裏的大夫。”


    “大夫?”怎麽含在這裏?她病了嗎?


    “你已經足足昏睡三天了。”幸虧此時醒來,否則他身上的骨頭真要被一根根拆下。


    “三……三天……”她又咳起來。


    “喝點水吧!”


    “謝謝。”她接過水杯。這時腦中忽地掠過一幕……心口揪了下來……他,該是離開了吧!


    “何大夫十分麵生,不是城裏人吧!”這兒就那麽點巴掌大小,幾乎人人彼此相識,生麵孔一望便知。


    何雲生笑了笑,“我是由京裏迴鄉開業的。”


    “京城,很熱鬧吧?”她從小在這裏長大,從沒離開過。對京城的情景也是由別處所聞。


    “是呀、是呀。”提起京城,何雲生眉飛色舞,又愛又恨。


    他之所以迴鄉開業,完全是因為有不肖商人賣他假藥材,而他一時不察全數購下,待付完銀票之後,才發覺有異,但商人奸猾,早已人去樓空。


    失去泰半積蓄之後,他失望之餘,毅然迴鄉。


    “何大夫一定十分不慣這個小地方吧!”


    “還好,這兒的人人多十分純良,唯有極少部份的人……”


    “如何?”


    何雲生微帶不安地左右瞧瞧,這才迴答:“極少部份的人令人望之生畏。”


    “如果我沒聽錯,你指的人是我,對吧?”顓囂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房門口。


    乍見他身影,葉清兒的心猛地揪緊。


    他……他竟然沒有離開!


    心頭說不出是怎番的感受……微微的痛……也許還有微微的心喜……“我想……你誤會了……我說的是其他人……與你一點……一點也不相幹……”


    這人怎地像山魅一般,說出現便出現?可怕!


    “是嗎?那是我多心了。”


    何雲生點頭如捂蒜。


    “既然她已經醒了,那你可以走了。”


    瞧見她與何雲生說話峙,臉上掛著淺淺的笑,他心裏不自覺起了薄薄的怒氣。


    無論原因為何,他就是不愛瞧她對其他男人一展歡顏。


    何雲生一聽他這麽說,自然樂得盡早離開。“隔兩日藥吃完,我再送點補身子的藥材過來讓清兒姑娘補補身。”


    “還不快走!”顓囂冷下聲。


    怕極他殺人般的眸光,何雲生忙不迭地向葉清兒告辭。


    顓囂走向床榻上的人兒,察覺她似乎微微發顫。


    “冷嗎?”他低問,隨手取過床頭的衣棠,披在她身上。


    她輕輕應了聲,身子瑟縮一下。


    驀地,顓囂明白,她不是冷,而是害怕。


    “你怕我!”薄怒的語氣夾著淡淡的嘲諷。


    漆黑的瞠眸襯著青白的小臉,一瞬也不瞬地瞧住他。


    “你以為我對一個病懨懨的女人還有興趣?”他冷淡地道。


    他的話如一把利刃,在她心口劃下渦血的一刀……“你……不足早該走了?”她啞聲問。


    “你倒在我懷裏,我還走得成嗎?”語氣是憤怒的。


    葉清兒半垂下眸,小聲地開口道:“現在我醒了,你可以走了。”


    他眯起眼,“我的去留由我自己決定!”這該死的女人,當他是任人擺布的小廝嗎?該死!


    顓囂倏地勾起她小臉,含怒的眸對上她驚惶的眼。“告訴你,我決定留下來。”


    一直以來,他為所欲為慣了,怎麽可能受製於女人。


    “你……你這是何苦呢?”她難受得咳起來。


    冷眸落在她青白的小臉上,掠過一抹微不可辨的複雜心緒……留下來,隻為爭一口氣嗎?還是……“這是我的決定,與你無關!”


    葉清兒的聲音變得更小。“如果,你擔心的足那二十兩,那麽你人可不必擔心,我不會要你還。”人本就不該被奴役,放他走,她是心甘情願。


    顓囂雙日迸射出怒火。“對你來說,我就值二十兩,是不是?”他咬牙道。


    他痛恨她這種一如施舍般的行徑,曾幾何時,他竟要一個女人來可憐?該死!


    “不……你別……別這麽想……”


    他狠狠抄起她素白的手腕,怒道:“欠你的,我自然會還清,一個子兒也不會少。”該死的……不過就二十兩而已,以往他打賞的都不止此數!


    “啊……痛……”葉清兒忍不住縮了縮身子。


    “痛?”俊顏勾起惡佞的笑。“倘若你再敢輕視我,我會讓你更病!”


    “我……我從來都沒有那麽想過。”黑瞠裏蓄滿淺淺的淚水。


    冷鴛的黑眸直凝在她滿是病容的小臉上。


    沒來由地,他心底再度泛起近日時時躍上心頭的複雜心緒……“沒有最好!”語畢,他甩開她的手,轉身大步離去。


    葉清兒的淚,始終在眼底熠熠閃爍,久久不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愛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唐昕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唐昕並收藏愛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