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還未醒,大夫隻說是怒極攻心,要好好調養,不知何時會醒。世女您眼睛也不好,不必這麽早過來,若是主君知道,怕是也會傷心。”川旬哽咽著撩起內室的簾子,臉上還有著新鮮的淚痕,能看出來剛才哭過。


    屋內藥味濃鬱,即便點了安神靜氣的熏香,也掩蓋不住那股味道。


    顧燕皺著眉,白紗之下的眼睛微微顫動。


    不知怎的,她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藥味確實苦澀,不好聞。但這屋裏,似乎還縈繞著另一股味道,揮之不去。


    越靠近謝氏,顧燕聞的越清晰。


    她在床邊坐下,謝芝站在身後,臉上掛著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其實不知道謝氏暈倒的消息,昨日他一迴靜華堂便在門口守著阿燕醒來,之後他自己也暈過去了,就更加不知道。


    之前還以為阿燕是例行請安,沒想到是主君病了,還病的這般嚴重。


    “父親……”顧燕輕喚,她看不到謝氏的模樣,隻能憑著感覺去牽他的手,她想摸摸他。


    謝氏麵色透著不正常的白,雙眼之間和嘴有些發青。錦被隻虛虛的蓋在他身上,謝氏側躺著,雙手微微合攏,似乎在抱著誰。


    顧燕在謝芝的幫助下,終於碰到了謝氏的手。


    是一隻骨瘦如柴的手。


    或者說,是一隻披著幹枯皮肉的骨頭。


    “怎……怎麽……”顧燕罕見地有些語無倫次,人怎麽會一下瘦成這樣,明明父親是王府主君,榮華富貴半生,怎麽會……


    川旬看的幾欲落淚,用袖子拭了拭眼,“……主君自二女郎入府,世女你經常受責罰之後,整個人日漸消瘦。從前也隻是上了妝,加上衣衫堪堪掩蓋罷了。”


    顧燕張了張嘴,卻驀然發現嗓子裏有些堵。直到現在,她終於能確定另一股彌漫在屋裏的氣味是什麽了。


    那是一種行將就木,腐朽衰敗的味道。


    是將死之人的氣味。


    “你,你請的什麽大夫?”顧燕偏過頭,整個人都在小幅度的發顫,她卻渾然不覺,“你快去以我的名義到宮中請太醫。”


    不知為何,聽到這話,川旬哭的聲音有些大。


    謝芝瞥了川旬一眼,示意其把眼淚憋迴去,川旬哭著點頭,手忙腳亂的擦去麵上淚水。


    謝芝攬住顧燕的肩膀,輕聲寬慰:“主君吉人天相,阿燕你別這樣。”


    “我沒事,我沒事……”顧燕快速地搖頭,似是想通過這樣否認什麽。“對了,母親來過了嗎?”


    “……昨晚已經派人告知王爺了,但他……沒有來。”川旬有些抽噎。


    “嗯,這樣……”顧燕頻頻點頭,“我知道了,你快去宮中請太醫。”


    “小人昨夜請的就是宮中太醫,是太醫院的現任案首……”


    “你……”顧燕想說什麽,但話到嘴邊,似乎又被嗓子眼裏的什麽東西黏住了,發不出聲音。


    謝芝看的難受,從背後輕柔的抱著她,“太醫也不一定就能治天下所有疾病,我們去請別的大夫,主君一定能好起來的。”


    “嗯,嗯……”顧燕隻能發出這種聲音,喉嚨裏像吃了檸果一般,又酸又澀。


    謝芝給了川旬一個眼神,示意他出去。


    川旬無聲地應下,悄悄離開了。


    門外,一個小廝打扮的男人悄悄的給川旬遞來一封信。


    川旬看了眼四周,裝作去拿東西走進了庫房,他展開信件,上麵寫著——意兒他怎麽樣……


    川旬從庫房裏找出筆墨,稍微思索了一番,提筆快速的寫了幾句。


    ……


    室內,謝芝輕歎一口氣,整個人蹲到地上,握住顧燕的另一隻手,以仰望的姿勢看著她,“我們會請很多大夫,世上那麽多人,我相信,總會有人能治好主君的,聽說青台山就住著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師,不止算卦卜命特別厲害,一手醫術也是出神入化,我們去請他來治主君。阿燕,一個父親怎麽會舍得離開自己的孩子呢,主君他一定會沒事的。”


    顧燕說不出話,在他的撫慰下緩緩的點頭。


    兩人在這裏陪了謝氏很久。


    日頭漸漸來到正中,已是午時。


    從謝氏居住的芙蓉局迴到靜華堂腳程不遠,隻需一盞茶的時間。


    走到內儀門前時,忽聞前方傳來一陣整齊規矩的腳步聲,聽那聲音,像是宮裏的人。


    顧燕看不見,詢問身側的謝芝:“誰來了?”


    “似乎是宮裏的人。”“廣昭王接旨。”


    謝芝的話與為首內侍的話一同響起,內侍的聲音威嚴粗獷,傳遍了整個廣昭王府。


    聖旨到達,不管正在做什麽,府宅家主以及她的子嗣還有後院夫郎必須趕快去前院正廳處接旨,若是遲了時辰,會遭來責罰也不一定。


    不過,那是對於其他官員。像廣昭王這種極受陛下寵信的人物便是晚來片刻,也不打緊。


    顧燕唇在一瞬間抿的很緊,聖旨忽然來,是母親遞折子給陛下,要褫奪自己的世女之位了嗎……


    終於來了是麽……


    謝芝敏銳的感覺到顧燕的心情不佳,不由安慰般的握緊了她的手,“有我在。”無論發生何事,他都不會離開她,拋棄她。


    顧燕沒迴答。


    謝芝緊緊的牽著她,兩人一起調轉方向,內儀門距離正廳本就很近,不過一會便到了。


    來傳旨的人正是陛下身邊的貼身內侍李坊,而在他身邊還站著一人,粉衣金簪,鬢發精致,正是趙星。


    謝芝眉頭一皺,對於這位二女郎,他是不喜的,因為她一直與顧燕作對。


    帝王內侍麵前,謝芝也不好說話,他微動指尖,在顧燕的手心裏輕輕滑動,告訴她眼前都有誰。


    顧燕瞎了之後,其他的感官便漸漸敏感起來,是以,她知道謝芝寫的是什麽。


    似有所感,她隔著白紗望向趙星的位置。趙星也笑吟吟的看著她,視線在她眼睛周圍的白紗上轉了兩圈,笑意更甚。


    李坊一瞧見顧燕二人,便殷勤的迎了上去,“世女近來可還安好,啊,小人忘了世女的眼睛,誒,瞧小人這嘴,該打!”他動作滑稽的假打了自己一巴掌。


    “不打緊,李內侍伺候陛下必定很忙,我又怎會在意這些。”顧燕識得李坊的聲音。


    “多謝世女。”李坊也笑,她眼睛轉向謝芝,露出驚歎,“哎呀呀,這難道就是世女的側君嗎,王爺在奏折裏說世女納了側君後,陛下便一直記掛,想要看看是什麽人能讓我們一向冷清的世女動了紅塵之心呢,如今一看,果真與世女般配的很呢!”


    謝芝依著禮儀微微一笑,算作迴應。江朝男子,在外人或者是皇家麵前,通常是不能隨意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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