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侄子的能力,張員外還是比較放心的。


    不過在稍後的行程之中,因為去往城裏的路途較長,偶爾兩人聊起此事,張員外也難免會多叮囑兩句。


    直到兩日後的清晨。


    車隊來到城內,去往約定的米行。


    護衛先行離開車隊,去往了城南小巷的東街口。


    在那裏轉了半圈,就看到了正在路邊擺攤的書生。


    這位書生,是替人寫信的。


    客人念,他寫,百字一文。


    一天下來也能賺個百十文錢。


    護衛之所以認識他。


    也是車隊之前在這裏擺過攤,兩人年齡又相差不大,無生意時,兩人偶爾聊上幾句,一來二去就熟了。


    等護衛來到攤前。


    書生看到護衛,手掌就伸向書簍裏,小心拿起上麵的紙頁,取出下麵的兩本兒童啟蒙書籍,“這是張兄要的。”


    “今個不是這事。”護衛說著,也順手把書本收進懷裏,“說說你家的那些雜談書籍,這次我準備買了,但這價錢上,還是十文?”


    “是。”書生看向護衛,“一本十文,一共五十一本,價錢不能少。”


    “沒漲就好。”護衛笑著拍了拍腰間的荷包,裏麵發出銀子的響聲,“但得說個事,你今日不能擺攤了,得陪我去書坊轉轉,幫我湊夠一百本前朝遊記。


    按照一本十文的價格,多餘的錢算你的。


    但不能太破,也不能充數啊!”


    “好!”書生看到有這‘賺差價’的好事,是立馬收攤,示意護衛跟他來。


    因為他收攤時經常去書坊的舊書攤閑逛,知曉一些人在賣前朝書籍,也知道哪些人賣的便宜。


    這般短短一上午過去。


    書生帶著護衛找到自己認識的那些攤主,又在這些多半都是破破爛爛的書攤前討價還價。


    護衛就在一旁看著,不時插上一嘴。


    等下午的時候,護衛就背著一個大籮筐,迴到了車隊這邊。


    順道也把茶葉給買了。


    書生也通過這一手倒賣,賺了三十六文。


    而張員外看到護衛迴來,又見書與茶葉的事辦完,繼而等護衛吃完午飯後,就讓他看著車隊。


    張員外則是趁著天色還早,手裏拿著一個盒子,去往了兩條街外的酒樓,準備讓身為酒樓掌櫃的好友,為他引薦一下劉大人。


    可在這一路上,真要去酒樓找好友的時候,張員外也是再三打退堂鼓。


    一是怕劉大人記仇。


    二是求人的事,還是求好友,總歸有些別扭。


    畢竟當初他可是意氣風發,沒有和好友一起去巴結劉大人。


    如今卻又求過來了,這心裏的滋味不太好受。


    張員外心裏盤鬥著,這般墨跡走著,最後行著行著,路終有盡,還是來到了這座三層的酒樓外。


    又在小二的熱情招待中走進酒樓。


    張員外聽著酒樓內吵雜的煙火氣,打量了一番這精致的裝潢,想著今後可能也有緣在城裏開上一家店麵。


    於是,他又抱著堅定的心思,向著小二道:“我名張艋,是陳掌櫃的同縣好友,還望小二哥告知一聲。”


    ‘張艋..’小二沒聽過這個名字。


    但張員外一身錦衣,看著非富即貴。


    繼而小二也不敢怠慢,就向著樓上跑去。


    不一會。


    他就再次下來,帶著張員外來到了二層角落裏的一個雅間前。


    通報一聲,小二輕輕推開門,就行禮離去。


    張員外走進這間不大的雅間裏,看到酒樓掌櫃正在喝著醒酒茶。


    “張兄弟,坐。”酒樓掌櫃晃晃腦袋,酒意也不大,最多一分醉,“之前正在陪城裏的兩位好友喝酒,聽到你這位稀客來了。


    我總得和那兩位告罪幾聲,所以來得慢了,讓張兄弟久等了。”


    他說著,又看了看張員外手裏的盒子,“我記得你很少來我這,今日特意過來,是出什麽事了?


    貨物出問題了?沒錢進貨,用錢?”


    “這倒不是。”張員外輕唿一口氣,有些求人的別扭,但更多的是鄭重道:“今日來此,是想請陳兄幫個忙,為我引薦一下劉大人。”


    “哦?”掌櫃忽然笑了起來,“看你神色這般嚴謹,我當什麽事。原來隻是見劉大人,這個好說。”


    “不是..”張員外看到掌櫃毫不在意,倒是提醒道:“陳兄難道忘了,幾年前劉大人邀請咱們去縣裏客棧喝酒,我可是沒去,沒有給劉大人麵子。


    萬一這次過去,劉大人認出我,我怕會連累伱。”


    “連累什麽?”


    酒樓掌櫃麵對張員外的提心吊膽,卻無所謂的擺擺手道:“劉大人每日稅收與公務繁忙,不知要處理多少事,見多少店家。


    莫說這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尤其你又沒得罪劉大人,隻是沒有赴約去往。


    這樣的小事不痛不癢。”


    掌櫃說到這裏,又壓低聲音道:“再說句不太順耳的話,張兄弟是感覺自己得罪了金曹大人,所以這事對於你來說是天大的事,也會讓你長久記得。


    但劉大人真不會記得你。”


    掌櫃說著,還給依舊不放心的張員外吃了一顆定心丸道:“我之前也悄悄探過劉大人的口風,在劉大人麵前提起過你。


    劉大人卻沒有絲毫印象。


    所以在這事上你就放心吧。”


    “如此甚好..”張員外聽到這話,也露出了笑容。


    他最不放心的事,就是這件事。


    隨後,他又慌忙打開盒子,先讓好友掌掌眼,


    “聽說劉大人喜歡玉石,我特意帶了一塊上好的紅瑪瑙,不知這個禮物是否可行?”


    “你要送禮?”掌櫃好奇的看向記憶裏剛正不阿的張員外,又瞧了瞧這潤滑飽滿的瑪瑙,“倒是挺上成的,約莫能值上十金。”


    “陳兄的意思是太便宜?”張員外有些慌,因為這是他能拿出的最好物件。


    於是他著急之下也不待掌櫃多言,就問道:“陳兄那裏有什麽好物件嗎?我這次的賣貨錢先抵著,如若不夠,等我迴縣後再取。”


    “你這是哪裏和哪裏?”掌櫃搖搖頭,“還有什麽送禮一事,你這是聽誰說的?誰說的劉大人收禮?”


    “難道不收?”張員外帶著探尋的目光看向掌櫃,意思是‘你們能盤下這些店麵,盤下大酒樓,不就是曾經送禮?’


    掌櫃看到張員外誤會,倒是端正神色道:“以前是以前,而如今的劉大人是不會收的。你大可以把劉大人當成大清官,就像是咱們縣裏的那個鐵麵捕頭一樣。”


    “不收?”張員外略微一愣,“但總歸是登門拜訪,又是第一次相見,空手而去,總覺得有些不太穩妥,要不..我帶一些小禮?”


    “你怎麽不聽勸?還是聽不懂?”掌櫃‘嗨’的一聲,頗有些動怒道:“你要知道,這次是我舉薦你過去,然後不讓你帶任何物件,這不是明擺著是我辦事不周?在劉大人那裏討沒趣?


    我還能害自個兒不成?”


    掌櫃說到這裏,看到張員外不敢吭氣後,忽然也泄了氣,化為一歎道:“張兄弟,我記得咱們周縣的幾位員外裏,就屬你膽子最大,最為敢闖。


    怎麽你如今也膽小了?


    就這小小禮物一事,還問上兩遍?”


    “我..”張員外聽到這話後倒想辯駁,想說他的膽子從未變小過。


    但想想自己的妻兒,自己的侄兒一家,還有店裏靠他養活的親戚、夥計。


    想到萬一沒走對路,因為小小禮品一事得罪了劉大人,讓他店鋪關門。


    最後他沒有辯駁這話,隻是有些賠笑的小聲向掌櫃再次確認道:“陳兄,空手而去,這..能行嗎?”


    “哎呀!”掌櫃看到張員外還問這事,又當望著張員外賠笑的表情,最後火沒有發出來,隻是撂下一句道:“跟上,你聽我的就好!”


    話落,掌櫃帶著火氣的推開門,帶頭出了雅間。


    張員外快步跟了上去。


    路過櫃台。


    掌櫃把張員外手裏的盒子一把奪過,讓櫃台的賬房保管。


    隨後一路直行,帶著張員外去往金曹府邸。


    等來到府外,讓門口的護衛通報。


    片刻時間,護衛再次出來。


    掌櫃先讓張員外在府外等著以後,就跟著護衛進入府邸。


    等順著青石鋪的地麵,來到了正廳前方。


    掌櫃倒不複先前那般氣衝衝的樣子,而是滿臉堆笑,早早就彎著腰,於廳外行禮道:“小民見過大人!”


    “進來坐。”屋裏正首的位置,劉大人正一邊看著手裏的文書,一邊品著茶水。


    掌櫃聽到吩咐,輕聲的走進廳裏,站在一旁也不說話。


    隻是等劉大人杯裏沒水的時候,他才會帶著憨笑的表情上前兩步,為大人續上茶水。


    直到這份文書看完,劉大人望來,示意他開口。


    掌櫃這才拱拱手道:“大人,小民在周縣裏的好友,聽說大人德義有聞、清慎明著!今日特意來拜會大人,如今正在府外等大人傳見。”


    “哦?陳掌櫃什麽時候也咬文嚼字了?”劉大人聽到掌櫃的奉承之言,倒是笑了起來,“無需客套,說吧,是你哪位好友來我這裏做客了。”


    “張艋,張員外。”掌櫃也未多言,“小人原先也和大人說起過他。”


    “張艋?好像有些印象..”劉大人露出迴憶之色,向著掌櫃問道:“是開米行的那個?”


    “是他!”掌櫃猛地點頭,“就是那位張員外!”


    “嗯。”劉大人稍微坐直了些身子,“帶進來吧。”


    “是!”掌櫃笑著應聲,便帶著這好消息出屋,準備告訴府外正焦急等待的張員外。


    劉大人見到掌櫃離去時,卻又仔細迴想了一下,確實對於這位張員外有些印象。


    隻是這個有印象,倒不是想起張員外曾經無視要他的邀請。


    因為這些小事,和掌櫃所說的一樣,劉大人早就忘了。


    畢竟他前些年未得勢的時候,經常前往各縣,邀請各縣裏的這些豪紳,也經常被放鴿子,所以真不會詳記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會在意這些事,更不會為這些事動氣。


    若是動氣,這十年間被放了不知多少鴿子的他,早就被氣成圓球了。


    如今,讓他對張員外有印象的一事,還是這些年裏偶爾聽酒樓掌櫃說過,說周縣的張員外心善,有時會去外縣施糧,是一個善人。


    而這樣的善人,在整個梁城二十六縣的數百餘村裏,也是有不少的。


    要不是酒樓掌櫃偶爾提上幾句,他其實也不會記得有這麽一個人。


    劉大人思索著,又拿起手邊未審改的一本文書。


    趁著掌櫃喊人的間隙,再審改一本,盡快把這幾日的事情整理一番,擠擠時間,騰出一些時間。


    因為過幾日他要出去一趟。


    同時,在劉大人審改文書的時候。


    不一會,掌櫃也帶著張員外行禮之後,站在了廳外。


    “先坐。”


    劉大人言道一句,又看了看手裏審查一半的文書,便繼續審改,準備等這本改完後,再和這位張員外聊一聊。


    隻是聽到‘先坐’二字。


    張員外和掌櫃卻沒有真坐,反而道謝後站在了廳中。


    府邸前庭的正廳作為劉大人待客的地方,廳外還是挺安靜的,沒有下人來迴走動,隻有遠處兩位手持兵器的將士。


    一時間,廳內隻有劉大人偶爾翻開文書紙頁的聲音,讓氣氛不免有些壓抑。


    再隨著劉大人看到某個難題,難以定論,皺眉沉思,手指不知不覺間加重點著桌麵。


    他自身散發的心煩氣息,加之上任金曹令以後的煩亂,也在氣氛壓抑的正廳內越發明顯。


    張員外看到劉大人的樣子,倒是忽然想到了之前酒樓裏擔憂此行的自己。


    也想到才出縣時的心神不安。


    但一開始是遇到了寧先生,這心神不安的勁一下子就被壓了下去,甚至都沒去想這些事。


    現在想來,確實也怪。


    好似寧先生在旁邊,世上就沒有什麽煩心事一樣。


    而也是想到寧先生。


    張員外覺得如今煩心的劉大人,若是見到了寧先生,這些煩躁說不得也會盡皆消散。


    順便還能為寧先生引薦一下這位大人,順便批一個正兒八經的茶攤資證。


    到時候也不怕有官家去茶棚查。


    他想著這些,又看了看劉大人,倒是裝著膽子問道:“大人是有煩心事?我知一個地方..”


    張員外剛說到這裏。


    劉大人忽然停下手中的毛筆,也後知後覺的停下了正在敲擊桌子的手。


    他抬頭凝目看了看張員外,沒有言語,也沒有否認,過了幾息,又繼續批改文書。


    掌櫃看到劉大人再次低頭後,才敢向張員外使眼色,覺得自己好友怕是已經在劉大人心裏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張員外也知道自己不該多嘴,但話都說出來了,又看到劉大人剛才像是讓他繼續說的意思,於是隻能猜測著劉大人的用意,接著道:


    “草民有幸結識一位先生,那位先生在周縣南十裏的東邊官道上,開了一家茶攤。


    草民途中路過,在先生的茶攤上休息了一會,感覺什麽煩心事都散了。”


    張員外說到這裏,本想接著說出‘劉大人有空去坐坐’的時候,卻看到劉大人依舊在改文書,對他所講的好似沒有絲毫興趣。


    於是他也不敢再多言了,或許是他剛才會錯了意。


    大人剛才真正的意思是不讓他說了。


    “大人,小民告退..”掌櫃是怕張員外再說錯話,繼而拉著張員外,向劉大人輕聲辭別後,便帶著張員外快步離去。


    當十幾息過去。


    劉大人卻放下了文書,又看了看離去的兩人。


    張員外所說的話,他其實在聽。


    也覺得這位張員外應該不敢騙他。


    但劉大人更多是感覺這個茶攤的位置好,或者茶水好,才讓人心曠神怡。


    這般讓人心神放鬆的美景雅地,他其實有時也會散心般去往。


    正好過兩日,外縣要開舍粥攤。


    自己要悄悄去私訪,查查這些大員外們有沒有陽奉陰違,有沒有幫助窮苦百姓。


    順路能去瞧瞧那茶攤,看看是否真如張員外所說的那般。


    但也是想到舍粥、流民、災害、糧食收成。


    劉大人也起身出了正廳,來到了後院的書房外。


    整理好衣物。


    劉大人走進彌漫香火味的書房內,望向牆邊東側的河神神像前,準備上香祈禱。


    他雖然沒見過鬼神,但卻相信民間傳言中的鬼神。


    有時會前來上香,求一個心安。


    並且像這般一尺高的神像,在許多百姓家裏都有。


    有的是請木匠雕刻,有的是自己雕刻,有的是在河神廟那裏捐錢,廟祝會贈予。


    劉大人的這座神像,則是請城裏的名匠雕刻的,和河神廟裏的神像相貌一樣。


    等替換好新的貢品。


    劉大人也點上香火,真誠的朝神像三拜,


    “願梁城風調雨順、五穀豐熟,望河神大人庇佑..”


    拜完神像。


    劉大人就小心的把香火插好,迴往了正廳,繼續審改文書,接待偶爾會來的客人。


    興許經過這次上香,求了一個自我安心之後,他覺得心裏的煩惱也少了一些。


    殊不知他所祈禱的河神,是真的存在。


    但如今早已醉倒,沒個八九天的功夫是醒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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