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視她的眼,像是要望進她靈魂深處,一反剛才的調笑不認真,說了一句,「端著不由衷的笑,不累嗎?」這句話,直擊秋月最脆弱的心靈。


    她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這樣汲汲營營的生活,裝成一個冷酷無情的人,好累,她不喜歡,但她不能表現出來。


    這個人好討厭,隨隨便便就說出她不想承認的心情,讓她沒有辦法再維持笑容。沒有辦法假裝自己沒心沒肺。


    感覺到眼眶濕潤,噢,該死,廉價的眼淚,沒用的眼淚,不可以哭!


    於秋月,你沒有哭泣的權利!


    「秋月,還沒下班啊?好難得啊,哈哈哈哈!」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自電梯那方傳來。


    秋月認得這個聲音,是半退休的老董事長,池政興。


    「董事長。」她立刻收拾難過的心情,眨了眨眼,眼中哪還有淚意?擺出精明幹練的姿態,一副她很好她沒事的態度,恭謹地迎上老董事長。「怎麽有空過來呢?通知我一聲,我好安排人去接您。」


    「我才六十歲就退休,偶爾搭搭捷運不會死啦!好了好了,你別忙著招唿我,快下班。」


    「但是……」


    「讓我看看時間,哎呀,六點二十分啦!這二十分鍾的加班費,我和中曼是不會付的,你快點下班迴家去,去去去!不要在這裏,看到你我就傷腦筋。」池政興揮手趕她不班。


    「董事長,那我就先下班了。」秋月被趕,離去前她頻頻迴頭,表情不再冷淡,反而帶著關懷和憂心,直到電梯門合上。


    「你就是阿河?好幾年沒看見了,便是長得一副氣宇軒昂的模樣。」池政興個頭不高,頂多一百七,身材有點中年發福,站在高頭大馬的勞爾身旁,雖然得仰頭看他,但還是有大老板的氣勢。


    他雙手環胸,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來,我有話跟你說。」一反剛才對於秋月時那副好好先生的模樣,他朝勞爾勾了勾手指,走進總經理辦公室。


    「爸,你來了,今天健檢結果如何?」池中曼看見父親,立刻追問。


    「你沒告訴秋月那丫頭,很好!」池政興點了點頭,對兒子笑眯了眼。「要是告訴她,鐵定又管東管西,我剛才趕她下班了!喂,臭小子,中曼說你對我們家秋月很有興趣?池政興轉頭對勞爾,完全是另一種嘴臉。


    那讓勞爾忍不住想,這種感覺,還真像是他要把一個妹,現在正在接受對方老爸的盤問,隻是對方表情太陰狠太認真,讓勞爾笑不出來,不自覺的立正站好,接受鑒定。


    「如果你隻是玩玩的話,最好不要招惹她。」池政興語氣帶著警告意味。


    「我爸的警告也是我的。」池中曼微笑和煦如朝陽,看不出有任何殺傷力,就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一樣!


    可勞爾卻知道,這家夥最厲害的一招,就是扮豬吃老虎,因為溫和親切,讓人感受不到侵略性而沒有戒心,往往和他合作的人,都會被他剝下層皮。


    「我認識她很久了,十二年。」池中曼眯著眼,遙想當年。「她十六歲便幫我們家做事,一做就是十二年,就算我們付不起她薪水、生怕拖垮她,但秋月不支薪也不走,我們父子東山再起,多虧她在背後支持我們,讓我們有背水一戰的勇氣及責任,對我們來說,秋月就跟家人一樣,地位舉足輕重,她啊,是個傻到不能再傻的女孩,雖然沒明講,但我把她當妹妹。」沒有說出口的威脅,比說出口更來得威脅性十足。


    勞爾望著微笑的老友,心中五味雜陳,外表看來像個好好先生沒有殺傷力的池中曼,散發一股強烈的排拒。


    他是真的非常維護她呢!這種感覺,讓勞爾不是滋味。


    「既然如此,為何沒有人發現她累了?」那張背著眾人流露疲憊的小臉,蒼白無血色,纖細的肩膀像是扛著幾千斤的重擔,無力的垂下,隻容許自己放縱短短數秒,便立刻武裝,又擺出冷落、殘酷的表情,麵對那些繁雜的工作。


    「她不喜歡,你們發現了嗎?」麵對勞爾的質問,父子兩人對望一眼,挑了挑眉,一同打拚過來的父子默契極佳地相視而笑。


    那笑是表示,初步的觀察——合格了。


    「來,坐。」池政興一反剛才的嚴肅挑剔,招唿勞爾坐下來。「陪我喝兩杯,別讓秋月那丫頭知道,她肯定又會皺眉。來,我來跟你說個故事,你別看秋月那丫頭冷漠的樣子,其實她最心軟!她來應征的時候,才剛滿十六歲。」原來她的父母,都不不在了啊。


    原來她還有一個小她四歲的妹妹,為了給妹妹一個安全的環境,她很小就出社會,自己出來生活。


    「她來應征的時候,像一隻小刺蝟,看人的眼神像在防什麽似的。我花了兩個小時麵試她,才問出她為何急需一份工作,她說要把十二歲的妹妹接出來生活,不想再寄人籬下,我沒有多問,給了她一份月薪一萬八的工作,再給她五萬元,讓她把妹妹接出來,從此,秋月就在我們家,不離不棄。」池政興的話在勞爾腦子裏不斷迴繞,讓他想了一整夜。為什麽一個十六歲的孩子,要出來自己討生活呢?還得養大妹妹,大孩子養小孩子,生活怎麽過得了?


    「她從來不說自己的事,對妹妹很保護,即使我們共事十二年,秋月也很少讓她妹妹跟我們見麵,上一迴看見霜月小妹妹,是四年前的事。秋月她啊,態度不佳隻是保護色,其實她保護欲旺盛,責任感很重,別被她那張嘴騙了。」一開始隻是覺得她反差大得很有趣而已,精明幹練但一接觸到喜歡的事物就會破功,看她恰得很辛苦,喜歡和裝酷在臉上交替,那表情讓他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想逗弄她。


    冷酷的訓斥下屬,用兇惡的態度逼迫她們快快迴家,其實是說不出口的關心。


    本來覺得有趣的、想捉弄的,但無意間觸碰到她脆弱的一麵,她的脆弱、她瘦小的肩膀,那讓勞爾狠狠被砸了一下。


    對她,已經不隻是有趣了,而是一種想憐惜的心情。


    「於秘書,勞煩你親自送我下來,跟你們合作,一直都很愉快。」勞爾才剛踏進「政曼開發」大樓,即看見於秋月送一群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下樓來,他好整以暇的放緩腳步,打算好好觀賞她的假正經,但卻發現,她的表情不太對。


    不覺眼眯了起來,望著她勉強的笑臉,順著看見那搭在她肩上,越來越放肆的手掌。「哪裏。」秋月代替上司送客戶下樓,誰知客戶竟動手動腳,她努力維持表情的正常。


    告訴自己,不要在意搭在她肩上的手掌,那隻是友好的表現而已,不要在意,要笑,不要發抖,沒什麽的,人家沒有惡意。


    但是她很難不去控製自己的心情,她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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