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做的無非是爭取時間,穩定人心。


    並用自己這幾年對“異界煞氣”的理解所設計的“武器”分發給所有人。


    但她不會成功的。


    嫦娥搖搖頭。


    對於不會用法器的人而言,要防身,沒有什麽比一根結實的鐵棍更有用。


    她見到女媧的第一麵起,就知道這個人正是如她鏡像般的同類。


    明明生著相同的輪廓,卻沿著相反的方向並肩同行。


    正如海洋的邊界是陸地,陸地的邊界則是海洋。


    邊界總是在那裏,唯有追逐極致之人才能“看見”,那是怎樣一線動蕩不安、變幻不竭的風景。


    人世間的色彩庸俗、扁平而單調,彼世的“光”卻如此“美麗”。


    在嫦娥孤獨的童年時期,無人在意的角落,唯有那些“光”的變換與囈語是她可堪依靠的慰藉。


    她聽見來自彼岸的神話,在畫紙上描摹非人的歌謠,她曾以為,這會是她永恆的秘密。


    直到一天,她想要一個“朋友”。


    那些光芒開始湧動,簇擁著嫦娥來到人群之間。


    她戰戰兢兢地伸出手。


    纖細的,柔軟的,不堪一擊的,隨後是切碎的,遺棄的,轉瞬即逝的。


    “妖異”。


    陌生的詞匯砸在她的臉上,傾倒的顏料留下淩亂的痕跡,殷紅如血。


    身為人族,怎能玩弄光輝?


    嫦娥沒有為自己辯解。


    她選擇了隱藏。


    可是那些光輝早已滲入她的骨血,隨著年歲的增長逐漸在皮膚之上透出如水紋的亮色瘢痕。


    又進一步擴張,直到衣物掩蓋不住的色彩將指尖末梢也染成透亮。


    她逃離了教派與人群,將自己鎖進空白的畫室,拿起一隻筆——它們在唿喚她。


    絕無可能被人之雙目辨別的色彩於她筆下迸發,一發不可收拾。


    三天三夜,嫦娥滴水未進,癡迷地將禁忌的顏料潑灑在畫布。


    畫板、四壁、天花板、桌椅、地麵、窗與門,直到這一場瘋狂的浪潮自她的神誌中緩緩退卻。


    嫦娥忽然感到一陣眩暈,隨後失去了意識。


    她昏死了不知多久,又被身體的饑餓喚醒。


    而她的氣運卻無比滿足,仿佛拖垮她的隻是一副過度羸弱的容器。


    嫦娥艱難地活了下來,在網路上掛出自己的作品售賣。


    盡管少有人看,寥寥幾來客也隻是留言:“太過抽象”。


    “這就是功德?不懂。”,


    但也並非毫無銷路。


    他們懷著怎樣的心思打賞,她並不在乎,隻要那些資金換來的資源足以安撫這具軀體的欲望,那便做吧。


    她的心神,早已全然出賣給了不該存在的魔教魔王。


    然而,饑餓仍在,孤寂仍在,她內心無底的空洞仍在。


    黑洞足以吸納所有的光,然而在它質量的極限,便是將扭曲的一切“異界煞氣”向著洪荒噴薄而出的時候。


    對於嫦娥而言,那樣的時刻越發地頻繁,而所吸納與噴發的“異界煞氣”。


    也隨著“黑洞”的質量的增長,愈發地擴張。


    它們在哺育她,而她也將成為它們繁殖的溫床。


    嫦娥早已與它們成為了共生。


    於是,第一個人與魔獸共存體誕生了。


    於是,第一個自焚而亡的人也誕生了。


    嫦娥在狂舞的色塊中千裏迢迢重迴結界,越過結界線站在那片歡欣的線條中。


    有什麽東西碾碎在她的指尖,如同碾碎一顆葡萄流出的汁水,可她茫然極了。


    停下,停下,太吵了,她的心在尖叫,可線條裹住了她的四肢,嫦娥動彈不得。


    直到一線黑光自她背後射出,如同利刃割斷了一切色彩。


    嫦娥迴頭,有人踩碎了光影靠近,她撞進了一雙眼睛。


    跨越冬夜的旅人一般,渺茫而執著——這是嫦娥對那雙眼睛的感受。


    嫦娥在那日寂靜的陽光下,落荒而逃。


    嫦娥開始小心地觀察那位名為女媧的修士。


    看著她一次又一次衝出光影的迷障,無往而不利的“無”庇護著她。


    也助她隨時介入異色的間隙追逐下一次的餘音。


    那天,女媧幾乎要成功了。


    可被失控的它們束縛的少年依舊翻身落入了長河。


    真實的陰影也熄滅了一瞬。嫦娥就看著這一切,無聲地苦笑。


    直到女媧轉身,嫦娥避開了鋒芒,再次隱入夕陽的虛影裏。


    人族不可對抗它們。


    它們糾纏至今的嫦娥,才是最為徹底地陷落;


    而從未看見其全貌的女媧,才總會在刹那間捕獲它們的輪廓——這何等荒謬,卻是唯一的真相。


    女媧無法理解他人為何抓不住那難以描述的預感。


    卻意圖將她的天賦封入藥劑傳授,甚至不惜以自己為修煉品。


    嫦娥已然成為母體與宿主,是一切的源頭。


    女媧卻毅然與她日夜相聚首,在她作畫時也從不離開。


    女媧的身上存在一種信念,足以解構一切不合理的色彩與聲音。


    這世間唯有女媧絕無可能接納“異界煞氣”的存在。


    卻仍舊靠著日夜與自己的接觸,將它們植入體內,不斷磨礪著那份絕無僅有的氣運力。


    為了成全理想,沒有什麽是不可犧牲的,女媧向來是這種人。


    即便她的生命也將化為暗夜本身,與燦爛的光輝同歸於盡。


    可……


    女媧,唯一看見我繪作真麵目之人,我苦苦等待多年的知己與對手,我怎可能輕易讓你得逞?


    嫦娥是人與魔獸共存體,女媧想,真正的人與魔獸共存體總是像最正常的一個。


    她的畫筆足以畫盡著人世間所有的可能性,然而她從來隻展露平庸。


    女媧追蹤她的腳步,被每一個刹那的永恆震撼,又追逐下一瞬的永恆。


    直到她自投羅網,也看不透她隨手定格在畫布上的光,連接著怎樣的洪荒。


    可女媧仍舊為她著迷,為這一切不合理,不正常,不符合規律的狂想而著迷。


    他們不該存在,可他們美到了極致,讓女媧竟希望他存在。


    直到女媧終於捕獲了她,那個在喧囂的光中無數次神隱的幻象。


    女媧便像是終於棋逢對手,願與她對坐壇前,共弈一局。


    她是這一切的源頭,卻故作姿態在女媧麵前掩飾。


    女媧卻隻關心如何將一切歸複原位,隨後將她留在女媧的洪荒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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