麅鴞無奈之下,引白衣人進了石室。


    那人卸下酒葫蘆,抱拳道:“叨擾了,隻消在這葫蘆裏,加一點殘酒便好。”


    許飛瓊向他招手:“來者都是客,請入席吧。”白衣人點頭稱謝。


    麅鴞見他步態出塵,風度許飛瓊,神采飄逸,恍若神仙中人。


    明明是破爛衣裳,穿著卻勝似綾綺紈羅,相形之下,不免自慚形穢。


    席間白衣人高談闊論,見識非凡,幽默機智卻又詼諧狂放。


    麅鴞一句也搭不上來。隱約覺得,他與許飛瓊才是一路人,自己倒仿佛成了局外人。


    杯中酒盡,白衣人起身道:“今日得見知己,何幸如之,聽我高歌一曲,聊表謝意。”


    打著大拍板唱:“踏歌白澤,世界能幾何。”


    “紅顏三春樹,流年一擲梭。古人混混去不返,今人紛紛來更多。”


    “朝騎鸞鳳到碧落,暮見桑田生白波。長景明暉在空際,金銀宮闕高嵯峨。”


    邊唱邊行遠,許飛瓊將罌缶裏的酒倒滿葫蘆,與麅鴞送他到門口。


    白衣人從花籃裏拿出一枚青玉塞給麅鴞:“承蒙款待,今有一物相贈,萬勿推辭。”


    “臨別另有一語相送公子。”


    麅鴞訝道:“願聞其詳。”


    “落花易傷春,離別更銷魂。珍重當下事,憐取眼前人。”


    白衣人說罷哈哈大笑,飄然而去。


    是夜,月光如水,麅鴞滿懷心事,想到白衣人,又想到神女女歧,唯恐提到日間之事,那要如何應答?


    許飛瓊不可能不知,她會輕視鄙夷?


    還是會譏誚譴責?


    許飛瓊緘默良久,悠悠道:“相公,你與我相好,是愛上我的容貌呢,還是因為我待你好?”


    麅鴞以為她要翻白天的舊賬,內心不免有些忐忑:“自然兩者都有。”


    “若有一天,你遇見了比我更美,待你更好的女子,你還會愛上她麽?”


    “那當然不會了。”


    麅鴞浸淫風月場所日久,怎能不會說場麵上的好話。


    他捫心自問,卻糾結纏繞:“是的,我當然愛她,我是在絕境中遇見了她,這份恩情,永世都不能忘。”


    “是她拯救了我,她那麽溫婉,那麽柔美,我怎會不愛?”


    “但若遇到更完美的人呢?若真的遇上比她更美,待我更好的人呢?”


    眼前浮現出神女女歧驚為天人的容顏,臨別時意味深長的微笑。


    許飛瓊歎了一口氣,終究沒提神女女歧,轉移話題道:“白澤並非凡人,那枚青玉可要收好了。”


    “白澤?他是白澤?”


    麅鴞拿起青玉,見其平平無奇,無甚特異之處。不過內心卻得到安寧,煩躁減了很多。


    “未經指引,凡人怎能走入我的洞府?”


    “他唱‘踏歌白澤,世界能幾何’,那便是自報家門,是玄天教的弟子更是伏羲聖人的弟子的白澤。”


    頓了頓,許飛瓊道:“說來他與你的經曆相似,都是妖族之人,隻不過後來離開了妖族,他後來加入到了玄天教之中。”


    “相公你在出生的時候,怕是白澤已經離開了妖族,所以你從來沒見過他。”


    麅鴞想起白澤與許飛瓊談笑風生,兩人瀟灑飄逸的氣質是那麽相襯相合。


    在他眼中,仿佛白澤與許飛瓊才是一對神仙眷侶,而自己隻不過是一介凡夫俗子,心中莫名湧起了嫉妒。


    “這枚青玉,也許對你將來成仙有用。”


    “成仙?我為何要成仙?”麅鴞啞著嗓子道。


    許飛瓊訝異道:“我原以為,世人都欲成仙。”


    “不管怎樣,那總是件寶物,頗有寧神醒腦定心之效。”


    許飛瓊絕口不提神女女歧,仍如往日那般待他。


    麅鴞自也不會主動提起那日之事,兩人心知肚明,卻都藏在心底不說。


    秋深葉落,天氣漸寒,許飛瓊采集落葉,準備過冬。


    見麅鴞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便拿個包袱,到洞口收集白雲,以雲朵化作棉絮,製成棉衣。


    麅鴞穿在身上,真是既輕薄又暖和。


    一年後,許飛瓊誕下一子,取名保兒。


    保兒既生得俊美,又非常聰明,給麅鴞和許飛瓊帶來了很多歡樂。


    麅鴞天天逗保兒,時間長了,有些想家,想帶著妻兒返迴故裏,便央求許飛瓊與他同迴。


    許飛瓊歎息道:“你想迴妖族,也是人之常情,但我卻不能跟你同去。我平素不見外人。”


    “妖族之中多數是我同輩之人,更是有我的親戚朋友,不能算做是外人。”


    麅鴞仍想勸說。


    “與我而言,除你之外,世人皆是外人。”


    許飛瓊卻不鬆口,搖了搖頭:“你還是自己迴去吧。”


    麅鴞畢竟舍不得許飛瓊,保兒也還年幼,便先擱起此事。


    又過了六七年,保兒大了些,這一日神女女歧再次登門,還帶著個粉雕玉琢的女孩。


    “許飛瓊小鬼頭長大了,瞧瞧,這眼角都有細紋了,你可是神仙啊,怎能長皺紋呢?”


    神女女歧駐顏有術,春風滿麵,歲月在她臉上沒有一絲痕跡。


    麅鴞再次見她,已不再如當日那般內心狂跳。


    一則神女女歧此次收斂了媚術,二則他佩戴白澤贈予的青玉有靜心寧神之效。


    麅鴞凝神瞧向許飛瓊,如她所言,許飛瓊的眼角果真出現了細紋,似乎還瞥見一根白發。


    但容顏仍然年輕,依舊美貌,隻是有了歲月的一絲痕跡。


    許飛瓊坦然道:“這便是風霜啊,相公他每長一條細紋,我便也生一條,他每填一根白發,我便也長一根。”


    “當他老去,我也就老了。”


    “許飛瓊小鬼頭這狗糧撒的,猝不及防啊!”


    “我看不是你把他度成仙,是你快要被他度成人了。”


    神女女歧笑道:“言歸正傳,這便是我上迴沒帶來的小丫頭,名叫江城。”


    “現在已經滿地跑了,我瞧令郎聰明伶俐,儀表不凡,越看越是歡喜,不如咱們兩家結個娃娃親,如何?”


    “那敢情好。保兒,跟你的江城姐姐一起玩吧。”


    江城比保兒大一歲,兩個孩子見了麵,很快就玩到一起了。


    自此兩家常有往來,保兒和江城可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麅鴞還是想迴妖族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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