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入夜,月兒似上未上,窗中落光清淺,隻隱隱可見樹梢密影重重。


    牢獄深黑,偶有咳嗽幾聲,淒淒蒼然,不免叫人膽寒。


    舒子聖由獄卒簇擁而來,因得沾其榮光,點牆燈,橘光傾瀉,似旭日東升,方有片刻暖意。


    他鬥篷在身,內罩流雲大氅,金絲暗紋時隱時現,貴不可言,果不愧對皇天貴胄之名。


    白惜棠正臥躺小榻,乍一抬眼,白靴纖塵不染定定於眼前。這廝一貫孤高不凡得見之發指,她慵懶貓兒一般,不予理會。


    無邊寂靜荒冷,耳畔窸窸窣窣,黑影拉長掩去她身橘光,手落入軟肉,似糖裹了紙,暖意如脈脈春水潺潺流淌,白惜棠悸動,撩眉看他。


    他托她的手指觀望,瑩潤指尖與她的交疊糾纏,情人般廝磨,曠蕩裏聽得他一聲慨歎品鑒,“大理獄不負盛名,乃人間地獄,不過深秋,一雙姣姣素手生生凍成了青青枯骨。”


    這是挖苦她來了。


    白惜棠抽手起身,盤腿菩薩坐像,“心灼何懼寒涼,恆王大人深夜造訪,不知心中哪隻鬼見不得光亮?”


    舒子聖頓了頓,如風似水的眸望她一臉不暢快,眼梢斜挑似春花初綻,平調軟三分,“此地陰森苦寒,確實委屈了白家大公子。”


    語落,脫下鬥篷為她披上,係帶,順手理了理她散亂衣襟。


    如此無微不至,驚著白惜棠以為旭日西升,她摸摸鼻子側目,“那日追我的捕快,可於你麾下?”


    舒子聖怔愣,抬眸瞧她一眼,“誠然,你並非如此以為。”


    是,若她真聽信奸人挑撥,他怕是連牢門都進不來,這廝將她的脾性拿捏得極是精準到位。思及近幾日平白抑鬱難安,給自己添堵,她覺著自己的腦子該上上潤滑油。


    再瞧一眼那驚世容顏,就順暢不少。


    隻見舒子聖將一錦盒置於榻上,盒身方方正正,角圓,柳下鴛鴦栩栩如生。


    白惜棠眼中精光爍爍,矜持不過三秒,咧嘴嗔笑,“算你還有良心,不枉我之信。”


    一一將菜端出,花析鵝糕、香翠鶉羹、吾漿餅……


    他倒還都記著。


    白惜棠粉唇粲然,明眸似月清姣彎彎,“恆王大人深夜造訪,不知有何事?”


    執箸,細嚼慢咽等詞匯素來不適用於其身,她大快朵頤,媚眼生花,銀色麵具流光徐徐,正歡暢,便聞舒子聖冷不丁道:“王長死了。”


    “嗯?”白惜棠似是未聽仔細,亦或許再確認一遍。


    視線稍移,四目相對,他神色篤定,聲色淺淡,“王長死了。”


    噩耗!簡直是噩耗!


    白惜棠頓感食不知味,一瞬不瞬瞧著他,啞然片刻,幽幽道:“原因為何?”


    “王長不僅好賭,且嗜酒,酒多迷眼損神,其從酒肆迴家的路上因神智糊塗,摔了一跤,經一夜徹寒,死了。”舒子聖陳述著。


    白惜棠卻無他這般鎮定。


    王長事關柳杉一案,更甚他便是殺人兇手,如今她身陷囹圄,前豺狼後虎豹,暗害戴衛尉之人暗中覬覦,指不定那日就不明不白翹了辮子,王長早不死晚不死,偏偏這時歸西,隻怕事情並非如此簡單,莫不是有人欲加之罪,意在讓她做個替死鬼?


    又細細思來,她是否將紙條給舒子聖,他們亦未可知,草草了結王長,令她坐實行兇的汙名,惹了她,他們有何好處?難不成他們無須這紙條了?


    白惜棠惜命,不覺眉心要擰出團線來,舒子聖默默看她,指尖覆上,輕輕揉散千愁萬慮。


    “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向來沒心沒肺,高高掛起,這般模樣,卻哪是白家大公子?”


    此話似歎飛歎,似寬慰非寬慰,聽得白惜棠莫名詭異,撩眼打望他,“你可是舍不得我死?舍不得見我心傷?”


    舒子聖怔忪,她素手蛇一般纏繞而去,捉住他落在眉心的手指,冰涼與火熱交織,似成一張大網,裹緊了,頓時款款相視,可見彼此眸瞳中的自己。


    “恆王大人難道已有對策?”她雙目如星,殷殷切切,濃長的睫似一把小扇,扇動人心。


    舒子聖退了退,她懇切傾身,他幹咳一聲,以作提醒,白惜棠“嗯?”,上下將彼此曖昧姿勢略略掃了,隨後“哦”一聲,複揀矜持,端端正正做乖巧狀,捏捏嗓子,笑盈盈瞧他,“是在下唐突了。”


    壁燈濁光散漫,微光鍍他絕世容顏薄薄一層昏黃,焰火隨風曳了曳,那孤高清冷中似又添幾許詭異的紅。


    舒子聖斜睨她一眼,“暫無他法。”


    言下之意,她牢底坐穿之“美夢”,十之八九能成。


    白惜棠失望悻悻然,低低“哦”一聲,眸中碎光散盡,執筷夾肉放嘴裏,“原來是給我送行,做個飽死鬼。”


    想她貌美如花,還未享盡世間繁華便要早早歸西,實在天妒英才,天妒英才!


    歎一口日落西山之氣,白惜棠垂眉喪眼,忽聽得萬籟寂靜之中,水流般緩緩湧動之聲,“你不會死,也不可能死。”,言辭鑿鑿。


    她撩眼瞧他,光影交雜,不可辯其神色,但那雙如風似水的眸,似晨曦蒼茫大地第一縷熹光,耀目,清亮。


    “嗯?”她未聽清。


    “現下雖無計可施,但你也勿憂心性命。”


    “嗯?”她想再聽一遍。


    “本王必然保你周。”他頭痛望天。


    “嗯?!”她大喜過望,笑靨似新雨後三月桃花,粉嫩香甜,對舒子聖拋了個媚眼,“我就曉得恆王大人舍不得我,您說我這般英俊瀟灑,剛正不阿,幽默有趣,若真魂歸天外,您去哪兒再找我這麽個比春雨還討喜滴人兒?”


    燭火詭異跳了跳……


    舒子聖嘴角抽了抽……


    白惜棠卻極是自覺,乃借花獻佛的一把好手,夾最肥美可口的菜於舒子聖跟前,“咱們食客,最講究吃,但奈何受奸人所害,淪為階下囚,食不果腹,這不肥不瘦,油而不膩的肉係上上品,聊表謝意,望恆王大人海涵。”


    舒子聖斜睨她,於唇始,於箸終,這箸上的瑩潤色澤與那唇光相應。


    嗯,是方她用過的,新鮮,熱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明渣好躲,暗夫難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枚硬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枚硬幣並收藏明渣好躲,暗夫難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