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惜棠無神的看火苗子“劈裏啪啦”作響,勾唇,“恆王大人貴為皇子,怎麽拿自己與一個門客相比呢?根本沒有可比性嘛!”


    順手拿跟棍子撥弄柴火,她倏而補充道:“不過你放心,你要真喜歡曲兄,他若肯,也無不可。”


    河水潺潺,清晨的沿岸十分幽靜。


    舒子聖不再說話,白惜棠也未看他,隻顧專心的看火添柴。


    片刻,一件水藍色的長袍落在肩頭,白惜棠停下手中的動作瞟一眼舒子聖,是他將她的衣服整理好了,綠葉上還平放著幾個烤紅薯。


    “不枉我用吃的給你暖身子。”她咧嘴一笑,露出整齊的大白牙,拍拍手上的木屑,走過去把烤紅薯抱在懷中,“食物是大自然的饋贈,不能浪費了。”


    說完,她摸摸懷裏的紅薯,還有點餘熱,大方的拿出一個遞給舒子聖,“喏,嚐嚐,你一定沒吃過這麽甜的!”


    提到吃的,白惜棠的眼中總會有細微的光芒爍爍,似春日裏爛漫的花朵,隨風搖曳,令觀者不由心情大好,連堵在胸口的悶氣都散了。


    舒子聖瞧著她俏皮的模樣,接過還沾有泥土的紅薯,修長的手指緩緩剝去紅皮,那邊白惜棠胡亂搗鼓了一下,已經吃了起來。


    她嘴裏嚼得歡快,轉頭瞧見舒子聖慢條斯理的還在剝皮,古裏古怪的歎一聲,“王爺果然是王爺,吃紅薯也要比尋常人好看得多。”


    或許兩人同患難,有同病相憐之心,又或許這寂靜的山林裏除了他們,再無別人。一切拋卻了王權等級,也拋卻了高低貴賤,他們立在平等之上。


    此刻的白惜棠與往常有所不同,更愛笑,更輕鬆,更愉悅。


    而舒子聖周身似乎也添了幾分柔和,走到她身旁落坐,一語不發。


    密林深處,枝丫縱橫交錯。愈發明亮的光輝落在河麵上,折射出波光粼粼。


    二人不知緘默了多久,忽然看見不遠處成群的鳥兒振翅高飛,似乎受了什麽驚嚇。


    白惜棠轉頭看過去,又慢慢收迴視線,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終於放下。


    等了一會兒,躁動之音漸近


    忽然“撲通”一聲不知是誰人跪地,便聽得八忠等人道:“屬下辦事不力,讓王爺受苦了,請王爺責罰。”


    聽聲勢,來者約摸二三十人,雖未轉身,白惜棠也能感受到河岸這一方小小綠地除了他們所在之處外,被人流圍得滿滿當當。


    抬頭看一眼舒子聖,他已然理了理衣袍起身。光華之下,他背脊筆直,立在眾人麵前,驕矜,寡冷,縱然病態猶在,卻也掩不住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氣。


    半晌,隻聽他用不冷不淡的語氣道:“罷了。”


    白惜棠還對著火苗不知在想什麽,未察覺舒子聖說話間低頭看她那深深一眼,待迴過神,才聽清他繼續說:“也算一次經驗,還不錯。”


    還不錯?


    聽到這三個字,白惜棠總覺得哪裏不對味。她仰頭瞥一眼舒子聖,“你倒是瀟灑,睡好吃好,有人伺候哈?”


    語氣裏滿滿的不悅毫無掩飾,她拍拍屁股站起身,突然腳下一軟,朝火堆倒去。


    ——


    入了秋,細嫩的竹葉開始染上些暗黃。有的不堪季節更替,打旋而落,融入地上淺淺鋪了一層的落葉中,組成巨大的黃綠色地毯,夾在小路兩岸,一直延伸到房廊前的石階上。


    白惜棠是被隱隱約約的人聲吵醒的。


    “你說,此次暗殺與狗爹有關麽?”


    “要說無關,也並非不無關係,但主要關係,還是次要關係,憑王爺判斷了。”


    “王爺判斷?那肯定是與狗爹無關的。”一人輕歎。


    “也不能斷論,白家與杜家是世交,狗爹到底站在什麽樣的立場,還未可知。且此次事件發生的前提,是狗爹約王爺前去拜魁星,否則也不會……”


    一直提問的人有些迫不及待,打斷另一人,“意思是,狗爹很可能是故意的?可……‘他’救了王爺,哪有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的?”


    “這你就不懂了吧?”另一人笑,“你聽過一個故事沒?前朝尤貴妃的故事。”


    “尤貴妃?你是說……為了獲取皇後信任,殘殺自己尚在繈褓中的孩子?”


    “恩,你知道的還挺多嘛!若非殺了自己的孩子,你以為尤貴妃能在毫無家族勢力的情況下坐上那個位置?”


    “哦……這般。”


    末了,他們又轉移話題,繼續說些什麽,白惜棠卻一個字也未聽進去。


    她安靜的躺在被子裏,雙目無神的盯著高高的房梁發呆,一片前漆黑之中,她感覺自己像一片葉子,在大海上毫無目的的漂流,不管她如何,至始至終,也隻有她一個人。


    唇角上揚,勾出一抹淺笑,幾分雲淡風輕,幾分世事與她無關。


    依舒子聖的脾性,斷然不可能輕易放下戒心,若將她比作“尤貴妃”,那舒子聖呢?難保他沒有“尤貴妃”之心。


    白惜棠憶起曾經的艱難,甚至就在前一刻,他們還一同在空無一人的河岸旁分享紅薯。她不清楚情義經過宦海沉浮到底變成了什麽,但她的內裏相信,來自人類最初的感情是不會變的,改變它的是扭曲的人心。


    可來到這樣的世界,身處這樣的情境,她又能做些什麽?


    目視黑暗的眼眸漸趨迷茫,白惜棠斂唇,將所有都藏在隨之揚起的悠然笑臉之中。


    不一會,外麵傳來行禮的聲音。


    白惜棠聽到門被打開,未聞腳步聲,便見一熟悉的修長身影緩步而來。


    他依是那般從容,如風似水的眸透著冷淡與睥睨眾生的高傲,英挺的鼻,輕薄的唇,每一處皆是極致,散發著不可抗的惑力。


    見白惜棠平淡的看著他,從他進來的那一刻起到現在也沒有說話的意思,舒子聖問道:“醒了多久了?”


    “沒多久。”白惜棠答。


    “肚子餓不餓?”舒子聖又問。


    “還好。”白惜棠又答。


    這對話太過蒼白無味,不善主動找話題的恆王大人霎時便默了。


    空氣驟然沉悶得好似要下雷雨的前奏,二人四目相對,卻各有各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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