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兄弟嗎……」


    黑死牟很不喜歡這時候的氣氛,雖然他並沒有產生危機感,但對於這樣的場麵,對於這樣一種……兄弟之間互相鼓勵、互相幫助、並肩戰鬥的場麵,他發自內心地產生了噁心。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當初加入鬼殺隊的原因。


    自七歲那年,緣一展現出了遠超常人的天賦之後,繼國嚴勝身上的壓力越來越重,他時常能察覺到父親看向他的目光裏帶著探究,而這一切的原因,他也是知道的。


    【父親想要更換繼承人。】


    雖然嚴勝是長子,但緣一所表現出來的能力已經遠遠勝過他了,在緣一的身上,那具小小的身體所承載著的,是任何人都難以想像的來自神明的恩賜。


    他能夠看到人們的身體之中肌肉與骨骼的變化,對於繼國緣一而言,他眼中的世界完全是透明的,所以他能夠判斷出當初父親下屬的動作趨勢,也能夠判斷出……母親的身體正在走向衰敗。


    但凡是活著的東西,無論是普通的人還是特別的人,都會迎來同樣的終點,抵達同樣的地方——也就是死後的地方。


    繼國緣一看到了母親的身體正在一點點衰敗,從她身體的左側開始往外擴散的病情,在緣一和嚴勝十歲那年,將她帶入了黃泉。


    當嚴勝睜著眼睛躺在床上,思考著自己是明日還是後日會被送去寺廟的時刻,有人敲響了他的房門。


    指節叩在障門上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他從寢具內爬起來,看到了跽坐在外廊的緣一。


    緣一要走了。


    那個小小的孩子,告訴他母親已經在方才去世,他同嚴勝告別,說自己要獨自前往寺廟了。


    緣一什麽都沒有,在繼國家的時候他就什麽也沒有,所以並沒有行李,他的行囊裏隻裝了一樣東西,那就是繼國嚴勝送給他的笛子。


    那支粗糙的,完全沒有任何收藏價值的笛子。


    緣一像是捧著什麽珍貴的寶物一般,對嚴勝說他會把笛子當做兄長大人一樣對待,聽到這話的繼國嚴勝怔愣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看著緣一的額頭貼在地麵上,小小的身體鄭重其事地向他告別。


    他走了很遠,站在庭院門口的大樹下,遠遠地朝著嚴勝揮手,嚴勝就這樣一言不發地注視著他,看著他背著那個空蕩蕩的行囊,邁著小小的步子一步步離開了繼國家。


    他沒有挽留。


    繼國嚴勝甚至沒有生出半分挽留的意圖,而當他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另一種念頭侵襲了他的全身——繼國緣一走了。


    繼國緣一扔下了一切,無論是繼國家還是他。


    那麽繼國嚴勝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也全部都白費了。


    他在過去的兩年多時間裏,每天夜裏都要去八百比丘尼的院子裏,並非是要去向她撒嬌——就像緣一像母親撒嬌那樣——繼國嚴勝有著更重要的事情。


    在繼國緣一初次展現出他在箭術上的天賦的那天下午,嚴勝失魂落魄般坐在外廊,看著院子裏父親的下屬和緣一正在進行著比試。


    「嚴勝。」


    輕柔的女聲在他的耳畔響起:「不練了嗎?」


    繼國嚴勝沒有說話,他低著腦袋陷入了沉默,也陷入了對自己的懷疑,和無法接受這樣的繼國緣一的複雜情緒。


    但那隻溫暖的手掌又落在了他的腦袋上,「不是說要努力改變嗎?」


    嚴勝忽然想起來了,那天夜裏,他的確說過這樣的話。


    如果發現某件事情和自己想像中截然不同,那就要努力去改變它……現在正是這樣的時候。


    但是,天賦是生來的才能,是與生俱來的東西。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般,八百比丘尼對他說:「但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努力方法,不是嗎?」


    在繼國嚴勝怔愣著抬起臉的時候,她說:「今晚帶上竹刀來找我吧。」


    雖然並不明白她說這句話的用意如何——畢竟繼國嚴勝並不覺得她會懂得什麽是劍術,可他還是按照八百比丘尼說的話,在夜裏來到了她的院子裏。


    她早早地坐在了外廊等他,身側擺放著繼國嚴勝最喜歡的笹餅,但另外一側的東西卻被身體遮擋了大半,隻能隱約看到一點點痕跡。


    ——是一把竹刀。


    繼國嚴勝看著她拿起了身側的竹刀,站在院子裏,她吐納著氣息,身上的氣勢也在頃刻間發生了變化。


    「來吧。」


    沒有任何多餘的解釋,她的動作就是最好的解釋。繼國嚴勝揮刀沖了上去。


    ——然後被一擊打落了手中的竹刀。


    他甚至沒有看清楚八百比丘尼是何時出手的,更不知道她究竟用了什麽劍技,這種事情帶來的衝擊,甚至不遜於白天的時候緣一展露出的天賦帶給繼國嚴勝的震撼。


    「……為什麽?」


    他忽然覺得很委屈,大家都是天才,隻有自己是個普通人。


    當初那些稱讚他劍術高超,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天賦的話語,一夜之間全都成了諷刺——他根本就沒有天賦,比他更適合被稱之為【天才】的人,在這座宅邸之中都有好幾個。


    繼國嚴勝低著腦袋,臉上的表情究竟如何,誰也不知道。他沒有去撿自己掉落的竹刀,甚至沒有任何動作。


    八百比丘尼走到了他的眼前,在他身前單膝跪下,她用手抬起了繼國嚴勝的臉,看到了那張正在咬牙哭泣著、卻沒有讓自己泄/露出一絲一毫聲音的稚嫩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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