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洲城主彥五郎擅自擴張領地版圖不久,這個消息就立即由瀧川稟報給了信長。


    “什麽?彥五郎逼降了清洲城周邊的深田與鬆葉兩城?”


    聽到這個消息,信長非但並不覺得意外,反倒流露出一副“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的神色。


    “是。據探子迴報,攻陷這兩城的乃是他麾下重臣阪井大膳、阪井甚介與湖穀左馬丞。”


    “彥五郎他始終還是忍不住對周邊領地伸出利爪了啊!我就是為等候他自動露出狐狸尾巴的這天到來,才一直在保持實力。”


    信長轉頭看向隨侍在旁的小侍從:“去把大家都叫到正殿這來,就說有重要軍議會要開。”


    剛下達指令之後,他又吩咐另一名小侍從:“你去將阿濃請到這裏來,這趟重要的軍議會必須有她參加才行。”


    縱然是閱遍世事的忍者出身,瀧川眼中仍不禁飛快掠過一絲驚詫之色。


    自古以來的武家社會裏,女子過問政事向來被視為主君無能、甚至被美色所惑的昏庸之舉。


    除卻鐮倉時代的北條政子之外,武家社會裏從未有過在主君年輕力壯的情況下,正室堂而皇之參與重大決策的先例。


    然而這種被數代人奉為圭臬的森嚴規則,卻被信長毫不猶豫地打破了。


    他對傳統的輕蔑與無視,總是這樣令部下吃驚。


    濃姬很快抵達了正殿。


    在她之後,丹羽、恆興、利家、光隆、河尻、佐久間也都相繼抵達。


    這些由信長欽定的第一批幕閣成員看到濃姬之後,亦都隱約吃了一驚。


    但在親信派家臣們的詫異目光下,濃姬卻泰然自若地端坐著。


    她展現出的從容風範,就仿佛“女子不得過問政事”的這條武家默認條例,從未存在過似的。


    “很好,既然人都到齊了,那我就直奔主題了。”


    “據瀧川派去監視清洲城動向的探子迴報,彥五郎已經出兵逼降了周邊的鬆葉和深田兩城,這就等同於公開向我宣戰了。”


    “什麽?彥五郎那家夥竟敢!”


    家臣裏最為年輕、又血氣方剛的利家雙眉緊緊擰在一起,顯然頓時就被這消息激怒了。


    “主公您打算怎麽處置那家夥呢?”


    “當然是要迎戰。”


    信長平靜地迴答。


    與利家的激動相比,信長沉著得簡直不像是即將要與彥五郎開戰一樣。


    “我之所以放任鳴海、大高、遝掛三城投靠今川家的叛變不管,為的就是要保留實力,將戰力都集中在首要敵人身上。”


    “但在正式迎戰之前,我們需要做好三項部署,這也就是我此番召集你們來此的原因。”


    他的目光逐一從下座的六名親信家臣臉上掠過,並在每個人的臉上停留了很久。


    雖然信長在這期間什麽也沒有說,但他以讚賞與認同的眼神直視家臣們的這一舉動,卻從內心給了他們莫大的鼓舞與安慰。


    所謂士為知己者死。


    信長將連接並觸動家臣心弦的馭人之術,通過用細枝末節以傳遞溫暖的這種相處方式,給發揮得淋漓盡致。


    最後,他的視線在身旁的濃姬身上定格。


    在極其短暫地望了她一眼後,他又將視線重新投向下座的六位家臣,同時宣布了自己針對此戰的三項部署決策。


    “第一項:此戰我將率軍出征,在我離城之後,城內一切事務都交由濃姬代為掌管。”


    家臣們又是不由得一怔。


    雖然他們知曉濃姬在信長心目中的位置和分量,但這種史無前例的部署仍刷新了他們的認知。


    對主君率軍出征離城的安排,武家社會的通常做法,都是留下一兩名重臣代為執掌國內事務。


    像這種由正室全權處理城內事務的決定,即使是與正室北條政子共同攜手創建鐮倉幕府的將軍源賴朝,也從未給過政子這樣的權利。


    然而信長卻毫不猶豫地輕易就打破了武家社會的慣例。


    更讓家臣們吃驚的是:盡管也是才剛聽到這項決定,濃姬卻沒有顯露出絲毫意外的神色。


    她既不慌亂、也沒推辭,隻是優雅地微微俯下身子,代表受領了這項任命。


    這讓剛加入信長麾下不久的瀧川倍覺新奇,信長那不按規則出牌的作風,像磁石般吸引著他。


    真是一對不可思議的夫婦啊!


    ——瀧川心裏半是欽佩、半是慨歎地這樣想。


    “第二項:此戰關係到我們在國內的威信,所以在座的六位都要一並出征,我要你們把各自最強的本領都在此戰裏施展出來。”


    “第三項:既然我們傾巢出動,若沒兵力駐守城內,那古野就將立即形同一座空城,任何有心謀逆作亂的勢力都可能馬上侵占這裏。”


    “所以我會先派使者到美濃國去,向道三大人借兵一千,用以固守這座城池。”


    “這三項部署都落定了,我們就能暫無後顧之憂地傾舉城兵力,向清洲城那邊揮軍討伐了。”


    “各位,都聽明白了麽?”


    說到這句話時,信長霍然提高了聲音。


    他清澈洪亮的詢問裏,轉瞬便賁發出王者風範的磅礴氣勢。


    “是!謹遵主公教誨!”


    六名親信家臣悉數伏地拜倒。


    他們是如此地相信著信長的每一個決定與選擇,從來就沒產生過絲毫懷疑與動搖。


    信長向美濃國派遣使者求援的事進展得異常順利。


    織田使者在抵達稻葉山城後就當即說明來意,道三不帶半點猶豫便一口答允下來。


    並且道三所借給信長用以守城的兵力,還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足有兩千兵將之多。


    領兵的還是位身份尊貴的武將重臣,正是身為“美濃六宿老”其中一員的稻葉一鐵。


    這支守城軍隨織田使者一並穿過國境線,順利抵達那古野城,意味著信長的第三項部署已經圓滿實現。


    信長知道,自己率軍出征的時刻到了。


    與討伐鳴海城時,在兵力上有所保留不同,這次信長調用了他這些年來悉心打造的所有軍隊力量,揮軍直指清洲城。


    出征前,濃姬親自為信長穿上衣褲,並將政秀臨終前轉交給信長的菊文宗,向他雙手奉上。


    “大人,這把菊文宗很久都未曾見過血色了,想必它對此次征戰也是期待不已。”


    “是嗎?”信長接過菊文宗,將刀鞘別在腰畔,“那我就用盡可能多敵方將士的血,來讓它盡情痛飲個夠吧!”


    信長刻意以輕鬆玩笑去淡化離別的感傷惆悵,他忽地想到了什麽,又對著濃姬發出叮囑。


    “阿濃,要多留心和防備那個嶽父派過來幫忙守城的稻葉一鐵。這個人雖然氣度不凡,但看上去不像是會遵紀守令的類型。”


    “大人莫不是忘了我正是出身美濃,對稻葉一鐵的脾性和為人,我再是清楚不過。所以無需擔心,隻管將城裏的一切交給我來處理。”


    “哈哈,是嗎?還是你靠得住,我真是娶了一位了不得的女人啊。”


    信長用的雖是玩笑口吻,眼神卻顯露著往常罕有的深情。


    他深深凝望了濃姬一眼,伸手安撫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麽阿濃,我出發了。”


    留下這句話後,他便決然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居室。


    濃姬則含笑佇立在原地、溫柔地目送著他的離去,直至他完全消失在她的視線裏。


    率軍從那古野城出發的信長,對即將到來的開戰似乎並沒感到太多壓力,還開起了利家玩笑。


    “利家,說起來這是你的初陣吧?”


    “是!上次我受主公之命守城,實在很羨慕丹羽他們能隨主公上陣殺敵,如今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得償所願?”信長瞥了他一眼,嗬嗬地輕笑了起來,“這世界再沒有比戰場更殘酷的場所了,你卻這樣急著要去感受這種殘酷啊?”


    “若是為主公而戰,其實什麽樣的戰場都不會太殘酷,因為那也是建立功名的地方。”


    利家憨直地迴答,他在信長麵前向來都不帶半點掩飾與隱藏。


    “而且,這不也是主公一直教導我們的嗎?所以我和腰間的這兩把彎刀已在躍躍欲試,要試著在這場戰裏能斬殺多少敵兵了。”


    “哈哈哈,有誌氣!”信長朗聲稱讚,“但凡有這份信念在,你的初陣表現都絕不會太差!”


    信長軍的出征,在行軍到半途時被清洲城的偵信兵所探查,並迅速稟告給城內的彥五郎。


    “嗯。他們果然還是來了。”彥五郎思忖著,“按當前這個速度,他們下一站必會經過萱津。”


    他以冷冽如冰的目光望向跪坐在下座的甚介與左馬丞,一字字加重語氣地發出了命令。


    “你們倆火速帶兵趕往萱津城,支援早就守在那裏的大膳,務必在萱津將信長一行殂殺!”


    從清洲城趕往萱津城的距離,明顯比從那古野城出發的信長還要近上太多,甚介與左馬丞很快便在萱津城與大膳成功會合。


    “不久信長一行將會抵達這裏,在此之前,還是再派出偵信兵去確認一下情況。”甚介建議。


    “我也這麽覺得。”大膳點了點頭,“對敵軍情況了解得更透徹一些,總是沒有錯的。”


    於是大膳派出了偵信兵,但偵信兵帶迴來的消息,卻讓清洲城的這三名重臣們大感訝異。


    “什麽?隻有一千人規模?和信長隨行的武將除了河尻算是飽經沙場之外,另兩位居然是以初陣之身參戰的利家和光隆?”


    甚介難以置信地說。


    “利家和光隆是不是信長身邊的小侍從?”大膳思索著,“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個利家今年不過才十五歲……”


    “十五歲?初陣?”左馬丞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神色,“難道信長已經眾叛親離,無奈才攜著這兩名還沒初陣過的小侍從上戰場?”


    三人估測了好一陣子,仍沒推算出一個明確的答案。


    眼見戰況逐漸逼近,最後身為重臣之首的大膳果斷作出了決策。


    “就這一千人兵力的規模來說,我們完全可以不以為懼。”


    “與其守城等著他們圍攻,不如直接開城主動出擊,將信長他們殺個措手不及。”


    身為清洲城第一能臣,大膳的謀略向來被全城推崇備至,甚介和左馬丞當然不會有任何異議。


    於是以大膳、甚介與左馬丞三大清洲城重臣為首,足有兩千三百人的彥五郎軍浩浩蕩蕩地開出萱津城,朝著即將抵達這裏的信長軍主動發出進擊。


    兩支軍隊最終在離萱津城不到五百米之處相遇。


    “無能昏君就在眼前!”


    黝黑強健的甚介舉起手中的長槍,徑自指向在前方領軍的信長。


    “大家衝啊!就由我來取下這昏君的首級!”


    隻聽戰鼓轟鳴、呐喊聲聲,足有兩千三百人陣容的彥五郎軍,帶著一股銳不可擋的氣勢,如烏雲般黑壓壓向信長軍奔湧而來。


    眼見甚介來勢洶洶,護主心切的利家正待策馬上前攔截,卻被信長一聲輕喝製止:


    “利家,他的目標是我!你別插手!”


    “光隆在戰鬥方麵實力較弱,你隻管和他聯手牽製那個所謂的清洲城第一能臣大膳就行!”


    話音未落,信長就甩動韁繩,身下的聰慧駿馬心領神會地揚蹄便衝了出去。


    主君一馬當先,士兵又怎會畏懼生死?!


    受到信長以身作則的鼓舞,信長軍士兵們紛紛吼聲震天地舉起武器對著彥五郎軍迎了上去。


    信長與甚介騎的都是百裏挑一的駿馬,他們之間的距離很快就被拉到了決戰的臨界線。


    而甚介手中的長槍已迫不及待在半空中揮舞了。


    他用的是一把兩枝被設計成一並向上、長達4.8米的十文字長槍,鋒銳的槍頭閃著寒光,正欲隨時捅向信長。


    信長別在腰畔的菊文宗也已出鞘,麵對甚介的他絲毫不敢大意,雙眼牢牢盯在對方的長槍上。


    僅從甚介揮舞長槍的流暢自如,信長便立刻判斷出他在實力上是足以躋身當世前十的長槍手。


    除了甚介的武藝,他所擅用的長槍在戰場上,向來被視為總能取得巨大優勢的殺傷性武器。


    因為長槍兼具了一寸長、一寸強的特性,不像劍法那般講究靈活與技巧,而且在劈、掃之類的動作裏也能顯示出巨大威力。


    這被視為“戰場王者”的長槍,在甚介手中被揮舞得虎虎生風。


    然後他忽而發動了攻勢,長槍猝不及防地從上空就對信長來了一記重重的拍擊。


    鋒利的槍頭劃破清風,如巨蟒的獠牙般朝著信長閃動著寒光。


    不愧是聞名尾張的長槍手,甚介這一記拍擊的速度快得超越了信長想象。


    縱然身手再怎樣敏捷,信長看著那把十文字長槍迎頭拍來的一瞬,便明白自己已沒時間閃避。


    既然無法閃避,那便隻有硬擋!


    信長手持菊文宗,奮力朝著十文字長槍迎了過去。


    兩柄名器嚴嚴實實地撞擊到一起,頃刻間便碰出了電光火石。


    好強力的拍擊!


    信長心頭暗忖。


    甚介的臂力就如同他的槍法,精準狠辣、力大無窮,那支閃著寒光的槍頭更有削鐵如泥之勢!


    信長若無手中這把菊文宗,恐怕甚介僅這一擊,就足以將尋常的打刀給擊裂。


    還不待信長稍微喘一口氣,甚介的十文字長槍又破風疾刺了過來。


    信長隻見一隻巨蟒張嘴撲來,慌忙揮動菊文宗來了記上揚。


    這記上揚如同鳳凰展翅,震開了張嘴來襲的巨蟒,信長正欲驅馬衝上去以一招下劈斬向甚介,對方卻毫不鬆懈地又掄起了十文字長槍。


    掄在半空中的十文字長槍,如同巨蟒進化為八歧大蛇,在甚介周圍形成了近乎無懈可擊的防護圈。


    持著名器菊文宗的信長,一時間竟是對他近身不得!


    這把4.8米長的十文字長槍,被稱為“長柄”的槍身用最上等的竹材製成,如同巨蟒的蛇身。


    在進攻時,它是最利於遠距離對敵人一擊致命的兇器。


    在防禦時,它又能迅速將敵人隔離在4.8米的距離外,哪怕敵人一個不慎,都將被它或劃或刺得頭破血流。


    信長隻得驅馬在甚介周圍踱步,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的長槍防護圈裏可能出現的破綻。


    隻要一旦出現破綻,信長便立刻策馬上前,揮起菊文宗向他發出淩厲一擊!


    吼聲震天的戰場上,信長軍仍在與彥五郎軍激烈交戰著,刀光劍影下是驚心動魄的血肉橫飛。


    不時有士兵頹然倒地,任憑鮮血染紅了衣褲。


    兩軍的士兵裏若有一個倒下去,立刻就有另一個替補上去迎戰。


    當信長與甚介陷入鏖戰時,在戰場的另外兩端,利家與光隆聯手迎戰大膳、河尻單挑左馬丞的對決仍在持續進行。


    或許都明白此戰將關係到織田分家與主家兩個陣營裏,誰才是今後尾張一國的主宰者,因此兩方人馬都在這場決戰裏以死相拚。


    作為清洲城內的第一能臣,大膳不但舞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劍法,還擅長在對戰裏疾速捕捉並判斷出對手的強弱。


    因此在交戰了幾個迴合以後,他立即將攻擊重點鎖定在劍法相對較弱的光隆,並擬定了先擊殺光隆、再斬首利家的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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