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夜晚，再會李紈
報答？
這一年多以來做的事情，他就沒想到過叫別人報答。如果是為了追求別人的報答，秦鍾根本就不會去做這些。
嘴上說的報答，從來就不靠譜。
不過，秦鍾卻從來不拒絕接受報答。
他的心底非常明白，無法報答的恩，極可能化作受惠者心底的刺，曆來恩將仇報就是如此。小恩小惠倒沒什麽，要是大恩無法報時，部分受惠者未必不會祈求施恩者哪天死了才好。
隻是麵對賈蘭說的報答，他覺得完全沒必要。
畢竟……
未來的事，說不準的。
他輕輕笑了笑，伸手給賈蘭整理一番衣裳。慢慢道：“一家子，說什麽報答。”
“一家子？”賈蘭輕聲琢磨著這三個字，稍有些疑惑。仔細想了想，以為秦鍾說的是他們之間的師徒名分，以及二太太認了幹親的情分。
蘭哥兒一麵想著，一麵點頭。
確實是一家子！
又急忙拉著秦鍾問：“鍾叔這會可有時間？”
秦鍾疑惑道：“怎麽了？”
賈蘭心急想著，再過一會時間更晚了，反倒不好叫鍾叔去院裏。明天鍾叔雖還在府裏，但明天後晌卻不知是否迴去，這個時候倒是最合適的。
蘭哥兒忙道：“鍾叔這會過去罷，娘親這時間應是在房裏的。”
額……
秦鍾聽了，竟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深深看了蘭哥兒一眼，心裏暗道：你這麽孝順，你爸媽知道嗎？
秦鍾也不著急過去，又拉著賈蘭問：“你近日查得她有哪些異常？全都細細說來，也好叫我有個預料。”
賈蘭歎氣迴道：“我在娘親身邊的時間少，隻是每日讀書迴來，或是晚飯時間才能見上兩麵。最先查得異樣的是院裏的丫鬟們，隻聽她們說娘親近日總是怔怔的發呆，像是病了。”
怔怔的發呆？
秦鍾道：“有心事罷！”
蘭哥兒點點頭，小小年紀憂心起母親時，臉色極其認真。又道：“若隻是如此也就罷了。府裏的太太嬸嬸們又和娘親算不得親近，身邊也沒個勸慰她的。我也放心不下，所以才以為是我學業的事情，叫母親操心了。”
秦鍾的印象裏，李紈頗為親近的王熙鳳算一個，尤氏算一個，最有話說的卻是王熙鳳身邊的平兒。
其他的人，也就榮國府裏的幾個姑娘了。可惜這會姑娘們也小，通常都是李紈照顧她們，她們又哪裏關注得到李紈了。
內宅的奶奶素是如此的。
若有心事，隻好和姑嫂說。若姑嫂間也不算親密，就隻能和夫君抱怨。要是夫君都沒了，憑是什麽事兒，全都隻好埋在心底，自個去消化了。
年輕守寡的珠大奶奶在榮國府的位置本就又極為的尷尬，因而但凡有了事，李紈身邊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
秦鍾想到這裏，那慈悲的心又不免替人憐惜起來。
他問賈蘭，“可有什麽具體的？”
賈蘭慢慢道：“昨兒打東邊迴來時，我和娘親乘著同一車裏。也沒見什麽事兒，娘親卻時喜時悲，又愣著連話也聽不全乎。”
時喜時悲？
秦鍾這會兒真的懵了。
李紈還有這樣的表現？可完全不像珠大奶奶的做派啊。
一問一答間，秦鍾吩咐玉釧兒、瑞珠兩兩個丫鬟整理房間，待秦可卿迴來。然後就帶著蘭哥兒出了院子，直向東麵奔去。
不多時，兩人就來到了李紈住的地方。
李紈身邊的丫鬟素雲得了消息，忙給奶奶匯報。
此時，正坐在床邊案頭拿著《列女傳》發呆李紈聽了，沒想竟是猛的一驚，手中半卷的《列女傳》恰掉在雙腿之間。
素雲急忙拾起，又說一遍：“是小蘭大爺和秦大爺過來了，特意過來拜會奶奶。”
秦鍾的名字印入李紈的腦海，一瞬間就像受了大刺激般，打了個機靈冷顫。一雙眼睛不由自主的往妝台上的鏡子裏看去，見了身上衣裳潔淨且頭發整潔，方暗暗鬆了一口氣。
“他們已經進來了麽？”
素雲迴道：“小蘭大爺正在門外，秦大爺則在穿堂裏等候奶奶消息。”
他這迴倒是守規矩。
李紈心裏沒由來地冒出這麽一句，卻分辨不出此刻是欣喜還是心酸滋味。幽幽道：“叫他們進來罷。要這麽多規矩作甚？他不僅是太太的幹兒子，又是蘭兒的師父，難道還要像外人一樣防著？”
素雲聽了，臉上暗露怪色，點著腦袋就出了臥室叫丫鬟們請兩位爺進來。
李紈則坐那裏猶豫一番，伸手拉開了許久未打開過的抽屜，裏麵有一個盒子裝著她曾經最中意的首飾。纖纖細手撫上首飾盒的那一刻，她頓住了，突想起什麽急忙抽迴了手。
生怕被人發現一般，什麽東西也沒拿，慌張地又把抽屜複位了。
這時，李紈才再往鏡子裏瞧上一眼，那略有憔悴的臉連她自個兒也默默心疼。
“這些夜裏，讓伱把我折磨得不成人樣了。”
珠大奶奶李宮裁幽幽自語間，站起了身子。擺好案上今兒隻拿出卻未翻看的《列女傳》，深吸一口氣兒款款走出臥室。
過了簾子，才到小內廳裏。
她又愣住了。怔怔看著門口兒站著的這兩個人，一高一矮的，隻覺眼睛隱隱發燙。
“叔……叔叔，今兒怎麽到我這裏來了？！”李紈的聲音問得小心翼翼。
站在門口的秦鍾見了聽了，哪裏還察覺不到李紈的不自在。
他腦子一下閃過許多念頭，短暫思考後就決定撒謊，溫和慢聲迴道：“今兒和蘭哥兒聊了許久，得知蘭哥兒是極有誌氣和抱負的，對那糧食一道也是真真的關心。我就想著趁明兒還在府裏，叫蘭哥兒明日隨我學習。”
李紈輕輕點頭，已在一處坐下。卻又有點不敢抬頭直視秦鍾的樣子，隻叫素雲引秦鍾落座，再叫碧月上茶。
她強裝鎮定的說道：“叔叔是蘭兒的老師，這些個事兒，隻要叔叔拿主意就好。”
剛剛初見那一幕的影響，還沒有完全消散了。
心底依舊暗想著：蘭兒與他的氣概竟是極搭的，仿佛就像夢裏見著了大爺迴來。
秦鍾看了眼賈蘭，見賈蘭眼神催促，就暗暗點頭示意。又與李紈說道：“這些事兒，合該叫嫂子知曉的。我這裏還有一事兒得嫂子幫忙，難道嫂子忘了？”
幫忙？！
李紈想起來了。
她剛剛還真是忘了，微微垂目，慢道：“叔叔說的是那內容的事兒罷？我明兒一早過去就是。”
話才說完，李紈心裏就感覺到一陣特別的不同滋味。好似五髒六腑裏有一個不知名的東西，在髒腑內滋滋作響，叫渾身骨頭也跟著點點發酥。
‘明兒，我真的過去麽？’
‘我能過去麽？過去之後……’
‘我……’
李紈此刻心緒極為複雜。她關心賈蘭的課業，可就是害怕見到秦鍾。不知名的害怕，沒由來的害怕，好似見得多了，就會控製不住自己犯錯一般。
珠大奶奶不願犯錯，寧死也不願犯錯！
她自認為是忠貞的，可就是不曉得怎麽迴事，封閉的心裏裂了一條縫，竟叫一個人在細縫裏留下了影子。
‘隻怪他太好了！’
秦鍾那全心全意不求迴報的付出，她是一直看在眼裏的。那言行裏的關心，細微處的體貼，真的叫她有種心顫。
本來這一切都是好的，不礙事的。偏偏……
‘偏偏她們總把他和大爺比較，他要是個混賬無禮的人也就罷，怎就……’
李紈的心裏愈來愈亂。
秦鍾這時卻笑道：“我在此就先謝過嫂子了。幸得嫂子願意幫忙，不然我心裏總沒個底氣，生怕自己哪裏說錯做錯。”
“沒……”李紈臉色有些勉強，無可奈何地強顏歡笑。事已至此，她不好再作拒絕，隻道：“小事而已。”
秦鍾看一眼賈蘭。
賈蘭立馬會意，忙和李紈道：“孩兒還今兒的課業還未完成，就此迴房了。”
李紈還沉浸在混亂思緒中，秦鍾卻先開了口。
“快去罷，我正好還有些話兒要和嫂子說。”他迴的那叫一個快，簡直就是迫不及待。
蘭哥兒真是一個大孝子！
太懂為……為師的心思了。
他見賈蘭離開，頓時就站起身子。
才反應過來的李紈，見他靠近，頓如驚弓之鳥。玲瓏的嬌身驚的一顫，心中惶惶，嘴巴似啟未啟。“叔……叔叔，鯨卿要要做什麽？”
“我想著和嫂子認真說一說蘭哥兒的課業問題。”秦鍾說著，人已經到了李紈的身邊。又道：“又見嫂子心緒不寧，若是嫂子信得過我，我還給嫂子把把脈。”
李紈此時寒毛都立了起來，腦子裏浮現出不久前一個夜晚裏夢境的畫麵。
在那個夢裏，她們被王熙鳳發現了！
夢裏，顫抖著，抽搐著的她，被王熙鳳撞了一個正著。然後事情被告知了太太，又傳入了老太太的耳中。
醜事，天大的醜事！
後果，無法想象的後果。在還沒接受家裏的審判，她就被嚇醒了。所以，她一直覺得那是提醒，來自陰司的提醒，來自那個男人憤怒的提醒。
不能，絕對不能！
李紈惶惶不安的想著，嘴上卻不由自主的問道：“蘭兒的課業有什麽問題？”
“蘭哥兒沒問題，但嫂嫂出了問題。”秦鍾歎著氣，在旁邊坐下慢慢說道：“今兒我過來，其實是蘭哥兒的請著來的。他瞧出了嫂嫂最近的不安，他弄不清是哪裏出了什麽問題，連讀書時也跟著沒了心思。”
“這……怎麽……”李紈張了張嘴巴。
秦鍾又道：“蘭哥兒是個極孝順的人。別看如今蘭哥兒比往日開朗不少，但內心卻還是不如其他的哥兒那樣。隻因他極其的在意嫂嫂過得好不好，在意嫂嫂開不開心。嫂嫂若過得不開心，蘭哥兒就會想是不是他哪裏沒做好，又會懷疑現在他做的一切是否真的有用。”
李紈沉默了。
她的兒子，她何嚐不了解。蘭哥兒可不同於寶玉，雖然賈蘭身邊也有奶媽照顧，但賈蘭的事情李紈不論巨細都是極操心。
她就這麽個兒子了，就這麽一個期盼了，比任何人都在意賈蘭。
‘蘭兒怎麽能這樣，你可是比我的命還重要啊！’李紈心裏悲鳴著。‘蘭兒要是能飛黃騰達，我就是丟了命也是值的。他怎麽就這麽不懂事？！’
汩汩眼波在流轉，就差落淚了。
秦鍾安慰道：“嫂子也勿要怪蘭哥兒，做孩子能事事想著母親，這樣的孝順許多作父母的求也求不來。蘭哥兒打小又和府裏其他人不親密，隻把嫂子當做他的唯一親人，嫂子要有心事，蘭哥兒能靜下心才稀奇。”
‘可是……’
李紈腦袋裏的念頭像是纏在一起的麻繩，怎麽也解不開。“他也不能……”
“嫂子。我今兒特意過來，就是想問問嫂子是否遇上了什麽難事？我和蘭哥兒一樣，實在不願嫂子這般樣子過活，更不想蘭哥兒這樣能有大出息的人兒因這事亂了心態。”
秦鍾慢慢說著，用極其認真的神情，極其真誠的口味，著重說道：“嫂子若真遇上了什麽難事，隻管和我說。我定盡一切的能力，幫嫂子解決。就算我勢單力薄，不還有璉二嫂子，還有幹娘她們？”
“我……”李紈此刻很想說；我遇上的難事，就是你啊！所有的憔悴，所有的不寧，全是你帶來的啊。
這話，她卻是說不出口的。
不論是什麽場麵，以她的性格都說不出口。更何況……
李紈支支吾吾的，猶豫一陣，強顏歡笑道：“我在府裏哪能遇上難事兒，什麽時候她們都敬著我，太太們也常照顧我。是蘭兒多心了，又或許是我這些日子沒能睡好，走神瞌睡時叫蘭兒撞……”
她一麵說著，眼神卻漸躲閃起來。
到底是不沒撒過謊的書禮小姐，就算做了奶奶也還是不能理直氣壯的胡說八道。
她心虛，更被秦鍾看得心虛。
不僅心虛，心裏還有些發酥發麻。胸口兒也在隱隱的發熱，雙手的手指不知所措地抓住了身上裙子。她緊張道：“叔……叔叔，這般看我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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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笑了笑，伸手給賈蘭整理一番衣裳。慢慢道：“一家子，說什麽報答。”
“一家子？”賈蘭輕聲琢磨著這三個字，稍有些疑惑。仔細想了想，以為秦鍾說的是他們之間的師徒名分，以及二太太認了幹親的情分。
蘭哥兒一麵想著，一麵點頭。
確實是一家子！
又急忙拉著秦鍾問：“鍾叔這會可有時間？”
秦鍾疑惑道：“怎麽了？”
賈蘭心急想著，再過一會時間更晚了，反倒不好叫鍾叔去院裏。明天鍾叔雖還在府裏，但明天後晌卻不知是否迴去，這個時候倒是最合適的。
蘭哥兒忙道：“鍾叔這會過去罷，娘親這時間應是在房裏的。”
額……
秦鍾聽了，竟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深深看了蘭哥兒一眼，心裏暗道：你這麽孝順，你爸媽知道嗎？
秦鍾也不著急過去，又拉著賈蘭問：“你近日查得她有哪些異常？全都細細說來，也好叫我有個預料。”
賈蘭歎氣迴道：“我在娘親身邊的時間少，隻是每日讀書迴來，或是晚飯時間才能見上兩麵。最先查得異樣的是院裏的丫鬟們，隻聽她們說娘親近日總是怔怔的發呆，像是病了。”
怔怔的發呆？
秦鍾道：“有心事罷！”
蘭哥兒點點頭，小小年紀憂心起母親時，臉色極其認真。又道：“若隻是如此也就罷了。府裏的太太嬸嬸們又和娘親算不得親近，身邊也沒個勸慰她的。我也放心不下，所以才以為是我學業的事情，叫母親操心了。”
秦鍾的印象裏，李紈頗為親近的王熙鳳算一個，尤氏算一個，最有話說的卻是王熙鳳身邊的平兒。
其他的人，也就榮國府裏的幾個姑娘了。可惜這會姑娘們也小，通常都是李紈照顧她們，她們又哪裏關注得到李紈了。
內宅的奶奶素是如此的。
若有心事，隻好和姑嫂說。若姑嫂間也不算親密，就隻能和夫君抱怨。要是夫君都沒了，憑是什麽事兒，全都隻好埋在心底，自個去消化了。
年輕守寡的珠大奶奶在榮國府的位置本就又極為的尷尬，因而但凡有了事，李紈身邊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
秦鍾想到這裏，那慈悲的心又不免替人憐惜起來。
他問賈蘭，“可有什麽具體的？”
賈蘭慢慢道：“昨兒打東邊迴來時，我和娘親乘著同一車裏。也沒見什麽事兒，娘親卻時喜時悲，又愣著連話也聽不全乎。”
時喜時悲？
秦鍾這會兒真的懵了。
李紈還有這樣的表現？可完全不像珠大奶奶的做派啊。
一問一答間，秦鍾吩咐玉釧兒、瑞珠兩兩個丫鬟整理房間，待秦可卿迴來。然後就帶著蘭哥兒出了院子，直向東麵奔去。
不多時，兩人就來到了李紈住的地方。
李紈身邊的丫鬟素雲得了消息，忙給奶奶匯報。
此時，正坐在床邊案頭拿著《列女傳》發呆李紈聽了，沒想竟是猛的一驚，手中半卷的《列女傳》恰掉在雙腿之間。
素雲急忙拾起，又說一遍：“是小蘭大爺和秦大爺過來了，特意過來拜會奶奶。”
秦鍾的名字印入李紈的腦海，一瞬間就像受了大刺激般，打了個機靈冷顫。一雙眼睛不由自主的往妝台上的鏡子裏看去，見了身上衣裳潔淨且頭發整潔，方暗暗鬆了一口氣。
“他們已經進來了麽？”
素雲迴道：“小蘭大爺正在門外，秦大爺則在穿堂裏等候奶奶消息。”
他這迴倒是守規矩。
李紈心裏沒由來地冒出這麽一句，卻分辨不出此刻是欣喜還是心酸滋味。幽幽道：“叫他們進來罷。要這麽多規矩作甚？他不僅是太太的幹兒子，又是蘭兒的師父，難道還要像外人一樣防著？”
素雲聽了，臉上暗露怪色，點著腦袋就出了臥室叫丫鬟們請兩位爺進來。
李紈則坐那裏猶豫一番，伸手拉開了許久未打開過的抽屜，裏麵有一個盒子裝著她曾經最中意的首飾。纖纖細手撫上首飾盒的那一刻，她頓住了，突想起什麽急忙抽迴了手。
生怕被人發現一般，什麽東西也沒拿，慌張地又把抽屜複位了。
這時，李紈才再往鏡子裏瞧上一眼，那略有憔悴的臉連她自個兒也默默心疼。
“這些夜裏，讓伱把我折磨得不成人樣了。”
珠大奶奶李宮裁幽幽自語間，站起了身子。擺好案上今兒隻拿出卻未翻看的《列女傳》，深吸一口氣兒款款走出臥室。
過了簾子，才到小內廳裏。
她又愣住了。怔怔看著門口兒站著的這兩個人，一高一矮的，隻覺眼睛隱隱發燙。
“叔……叔叔，今兒怎麽到我這裏來了？！”李紈的聲音問得小心翼翼。
站在門口的秦鍾見了聽了，哪裏還察覺不到李紈的不自在。
他腦子一下閃過許多念頭，短暫思考後就決定撒謊，溫和慢聲迴道：“今兒和蘭哥兒聊了許久，得知蘭哥兒是極有誌氣和抱負的，對那糧食一道也是真真的關心。我就想著趁明兒還在府裏，叫蘭哥兒明日隨我學習。”
李紈輕輕點頭，已在一處坐下。卻又有點不敢抬頭直視秦鍾的樣子，隻叫素雲引秦鍾落座，再叫碧月上茶。
她強裝鎮定的說道：“叔叔是蘭兒的老師，這些個事兒，隻要叔叔拿主意就好。”
剛剛初見那一幕的影響，還沒有完全消散了。
心底依舊暗想著：蘭兒與他的氣概竟是極搭的，仿佛就像夢裏見著了大爺迴來。
秦鍾看了眼賈蘭，見賈蘭眼神催促，就暗暗點頭示意。又與李紈說道：“這些事兒，合該叫嫂子知曉的。我這裏還有一事兒得嫂子幫忙，難道嫂子忘了？”
幫忙？！
李紈想起來了。
她剛剛還真是忘了，微微垂目，慢道：“叔叔說的是那內容的事兒罷？我明兒一早過去就是。”
話才說完，李紈心裏就感覺到一陣特別的不同滋味。好似五髒六腑裏有一個不知名的東西，在髒腑內滋滋作響，叫渾身骨頭也跟著點點發酥。
‘明兒，我真的過去麽？’
‘我能過去麽？過去之後……’
‘我……’
李紈此刻心緒極為複雜。她關心賈蘭的課業，可就是害怕見到秦鍾。不知名的害怕，沒由來的害怕，好似見得多了，就會控製不住自己犯錯一般。
珠大奶奶不願犯錯，寧死也不願犯錯！
她自認為是忠貞的，可就是不曉得怎麽迴事，封閉的心裏裂了一條縫，竟叫一個人在細縫裏留下了影子。
‘隻怪他太好了！’
秦鍾那全心全意不求迴報的付出，她是一直看在眼裏的。那言行裏的關心，細微處的體貼，真的叫她有種心顫。
本來這一切都是好的，不礙事的。偏偏……
‘偏偏她們總把他和大爺比較，他要是個混賬無禮的人也就罷，怎就……’
李紈的心裏愈來愈亂。
秦鍾這時卻笑道：“我在此就先謝過嫂子了。幸得嫂子願意幫忙，不然我心裏總沒個底氣，生怕自己哪裏說錯做錯。”
“沒……”李紈臉色有些勉強，無可奈何地強顏歡笑。事已至此，她不好再作拒絕，隻道：“小事而已。”
秦鍾看一眼賈蘭。
賈蘭立馬會意，忙和李紈道：“孩兒還今兒的課業還未完成，就此迴房了。”
李紈還沉浸在混亂思緒中，秦鍾卻先開了口。
“快去罷，我正好還有些話兒要和嫂子說。”他迴的那叫一個快，簡直就是迫不及待。
蘭哥兒真是一個大孝子！
太懂為……為師的心思了。
他見賈蘭離開，頓時就站起身子。
才反應過來的李紈，見他靠近，頓如驚弓之鳥。玲瓏的嬌身驚的一顫，心中惶惶，嘴巴似啟未啟。“叔……叔叔，鯨卿要要做什麽？”
“我想著和嫂子認真說一說蘭哥兒的課業問題。”秦鍾說著，人已經到了李紈的身邊。又道：“又見嫂子心緒不寧，若是嫂子信得過我，我還給嫂子把把脈。”
李紈此時寒毛都立了起來，腦子裏浮現出不久前一個夜晚裏夢境的畫麵。
在那個夢裏，她們被王熙鳳發現了！
夢裏，顫抖著，抽搐著的她，被王熙鳳撞了一個正著。然後事情被告知了太太，又傳入了老太太的耳中。
醜事，天大的醜事！
後果，無法想象的後果。在還沒接受家裏的審判，她就被嚇醒了。所以，她一直覺得那是提醒，來自陰司的提醒，來自那個男人憤怒的提醒。
不能，絕對不能！
李紈惶惶不安的想著，嘴上卻不由自主的問道：“蘭兒的課業有什麽問題？”
“蘭哥兒沒問題，但嫂嫂出了問題。”秦鍾歎著氣，在旁邊坐下慢慢說道：“今兒我過來，其實是蘭哥兒的請著來的。他瞧出了嫂嫂最近的不安，他弄不清是哪裏出了什麽問題，連讀書時也跟著沒了心思。”
“這……怎麽……”李紈張了張嘴巴。
秦鍾又道：“蘭哥兒是個極孝順的人。別看如今蘭哥兒比往日開朗不少，但內心卻還是不如其他的哥兒那樣。隻因他極其的在意嫂嫂過得好不好，在意嫂嫂開不開心。嫂嫂若過得不開心，蘭哥兒就會想是不是他哪裏沒做好，又會懷疑現在他做的一切是否真的有用。”
李紈沉默了。
她的兒子，她何嚐不了解。蘭哥兒可不同於寶玉，雖然賈蘭身邊也有奶媽照顧，但賈蘭的事情李紈不論巨細都是極操心。
她就這麽個兒子了，就這麽一個期盼了，比任何人都在意賈蘭。
‘蘭兒怎麽能這樣，你可是比我的命還重要啊！’李紈心裏悲鳴著。‘蘭兒要是能飛黃騰達，我就是丟了命也是值的。他怎麽就這麽不懂事？！’
汩汩眼波在流轉，就差落淚了。
秦鍾安慰道：“嫂子也勿要怪蘭哥兒，做孩子能事事想著母親，這樣的孝順許多作父母的求也求不來。蘭哥兒打小又和府裏其他人不親密，隻把嫂子當做他的唯一親人，嫂子要有心事，蘭哥兒能靜下心才稀奇。”
‘可是……’
李紈腦袋裏的念頭像是纏在一起的麻繩，怎麽也解不開。“他也不能……”
“嫂子。我今兒特意過來，就是想問問嫂子是否遇上了什麽難事？我和蘭哥兒一樣，實在不願嫂子這般樣子過活，更不想蘭哥兒這樣能有大出息的人兒因這事亂了心態。”
秦鍾慢慢說著，用極其認真的神情，極其真誠的口味，著重說道：“嫂子若真遇上了什麽難事，隻管和我說。我定盡一切的能力，幫嫂子解決。就算我勢單力薄，不還有璉二嫂子，還有幹娘她們？”
“我……”李紈此刻很想說；我遇上的難事，就是你啊！所有的憔悴，所有的不寧，全是你帶來的啊。
這話，她卻是說不出口的。
不論是什麽場麵，以她的性格都說不出口。更何況……
李紈支支吾吾的，猶豫一陣，強顏歡笑道：“我在府裏哪能遇上難事兒，什麽時候她們都敬著我，太太們也常照顧我。是蘭兒多心了，又或許是我這些日子沒能睡好，走神瞌睡時叫蘭兒撞……”
她一麵說著，眼神卻漸躲閃起來。
到底是不沒撒過謊的書禮小姐，就算做了奶奶也還是不能理直氣壯的胡說八道。
她心虛，更被秦鍾看得心虛。
不僅心虛，心裏還有些發酥發麻。胸口兒也在隱隱的發熱，雙手的手指不知所措地抓住了身上裙子。她緊張道：“叔……叔叔，這般看我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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