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的聲音一向很輕,卻有種莫名安撫人心的力量。


    殷太後眼裏添了幾絲笑意,叫了聲好。


    「柳相還是好酒量。」


    柳澤麵色不改,微微一笑:「太後娘娘過譽了。」


    此時殿內歌舞昇平,鼓樂齊鳴,下方的人個個喝的紅光滿麵,好不熱鬧,


    殷懷撐著下巴看著下方的人,此時他已經有些醉了。


    他眨了眨眼,目光逐漸聚集,努力的給下方每一張臉對上號。


    那位喝的紅光滿麵和人行酒令的是英國公,崇德二年,因不滿新帝篡位,勾結前朝妄想復辟,事敗之後被處以極刑,全家老小皆被斬首,婦孺也不例外。


    那位正色眯眯看著舞女的是王太尉,崇德四年,因忤逆新帝,被杖折而死。


    那位麵無表情立在那裏的是趙將軍,同年,戰死沙場。


    那位……


    殷懷眼神自然而然的挨個望去,冷不丁便對上一雙含笑的溫和眼眸。


    那位就算了。


    殷懷有些不自然的移開視線,柳澤的下場著筆不多,謀奪皇位失敗後,最後結局隻有一個字。


    死。


    但是怎麽死的,殷懷卻不知曉。


    殷譽北上台後,幾乎可以說是將整個朝堂大換血重來了一遍,留下的都是些對他俯首稱臣之人,還有的就是他一手扶持起來的新貴。


    殷懷心中感慨,覺得和他比起來,自己這個暴君都不算名副其實。


    不過話說迴來,殷懷視線從殿內一一掃過,這才發現少了個人。


    殷譽北本應也在這裏,卻唯獨少了他一人。


    按理說這種宮宴殷譽北應該在受邀之列的,可是不知為何他沒有出現在此處,而且在場的人也都閉口不提,仿佛不知道這迴事一般。


    「譽王是不是還沒來?」


    殿內驀的一靜,頓時鴉雀無聲,紛紛望向殷懷,神情惶恐不安。


    眾人都心知肚明,皇上和譽王不對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聽他這麽問都以為他要發難。


    誰不知道皇上他最厭惡之人便是譽王,平日裏和他對著幹都是輕的。


    前不久還在朝堂上拿了玉璽扔了那瘋子,之所以說那譽王是瘋子,是因為他竟然未將他的父母兄妹下葬入土為安,而是將其放於冰館之中,不管他父親同僚如何哀求都無動於衷。


    說實話朝中大部分人還是有些怕他的,當年他尚是小孩時,便能夠在死人堆裏待上幾天幾夜不哭不鬧,就不像是個正常人所為的。


    「想必譽王是有要事纏身,不便前來。」太後不動聲色的按了按殷懷的手。


    殷懷見眾人如臨大敵,生怕他當眾發飆,心裏覺得好笑,但是麵上不顯,隻嗯了一聲,便不說話了。


    酒過三巡,一曲終了,殷懷已喝的半睡半醒,盯著酒壺出神。


    殷太後瞧見了也知他再這樣待下去恐會失態,於是藉口說陛下乏了,招唿身側的宮人送他迴宮,留自己主持大局。


    殿外夜色已深,弦月如鉤,寒風凜冽刮來,揚起一地落葉。


    一行人眾星捧月似的簇擁著殷懷,一路穿過拱月門,剛行至六角樓,平喜突然驚唿一聲「壞了」。


    他忘了大氅還落在殿內,要是就這樣凍迴去,萬一染上了風寒自己鐵定得掉腦袋。


    「你們在這裏看著陛下,我馬上迴來,要是有什麽差池,惟你們是問。」


    厲聲丟下幾句叮囑,平喜連忙帶著幾個太監匆匆走開。


    別人會乖乖聽吩咐,可他忘了醉了的殷壞哪裏會乖乖聽話,自顧自的加快速度往前去。


    酒勁上來的殷懷玩心大發,「你們通通來找朕試試,找到朕的通通有賞。」


    幾個宮女腿腳慢又追不上他,在身後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


    殷懷甩開她們後,腳步也不由自主的慢了下來。


    他看見假山那裏有一個人影,穿著一襲玄衣,背脊挺拔筆直,黑髮高束,袖口用束帶紮起,背影莫名有幾分蕭條孤寂。


    殷懷屏住唿吸走上前去,好奇問:「……你是誰?」


    因為醉酒的緣故,和平時做出的偽裝不同,他說話的聲音軟軟的,微微睜大眼睛,臉上終於流露出屬於他這個年紀的好奇與天真。


    那個人聽到聲音後微微一怔,然後轉過身。


    正是殷譽北。


    可是殷懷卻是一臉茫然,顯然他醉酒後的臉盲毛病犯了,再加上本來他和殷譽北也隻見了一麵,所以此時此刻完全沒去思考眼前這人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殷譽北望著眼前的人,聞到了從他身上傳來的淡淡酒氣,臉上沒什麽表情。


    麵前人也許是因為醉了酒的緣故,眸中水光漣漪,波光流轉,俊秀的臉蛋上也染上了緋紅,看人時的眸子也似籠罩了一層春日薄霧。


    他想起那日在街上逼迫他讓路的也是這張臉,可又似乎有哪裏不一樣。


    「你在看什麽啊。」


    麵前的人有些好奇的看向他剛才的視線投向處。


    可除了一池殘荷外,什麽也沒看見。


    他不禁有些失望,嘟囔著說:「都是些死了的荷花,有什麽好看的啊。」


    殷譽北終於開口理他了,他垂下眼,語氣淡淡:「我看的不是荷花。」


    他沒有稱唿殷懷為陛下,也沒有自稱為臣。


    殷懷慢吞吞地問:「那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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