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李木木喝了許多的酒。


    他從未如此醉過,大醉,醉得完全不省人事。


    他使勁地眨了眨眼睛,腦袋還是混沌地疼著,嘴巴澀澀的連成一片。


    醉之後的記憶是完全沒有的,而且他好像是忽然之間就醉死過去的。


    李木木清楚地記得喝醉那一刻之前的所有事情。


    他記得與自己的父親,也就是大名鼎鼎卻又是第一次見到的李青蓮說了許多話。


    在這之前李木木從未與一個在一個時間段裏說那麽多的話,從楊蕭蕭到李家村,從母親到開酒館的曾亦……


    他總有一股勁要把這二三十年經曆的所有事情不分輕重緩急、不分始末緣由地說與李青蓮聽。


    如今想起來他的父親一直都在默默傾聽著,而極少分享屬於他的故事。


    “他那些年經曆了什麽,這些年又去往了哪裏?”


    這些事情李木木都不得而知,此刻他甚至連李青蓮此時去了哪裏都不知道。


    明月已經徹底消失,溫柔的陽光小心翼翼地從他的腳跟一直爬進他的眼睛。


    微弱了海浪聲像是母親哄拍嬰兒的後背一樣發出富有節奏而輕柔的聲音。


    李木木雖然沒有看見李青蓮的告別,可是他卻很清楚自己那父親又一次離去了。


    他右手撐著凹凸不平的礁石半靠著坐起身來,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麵前波瀾不驚的海麵,似乎是在等著什麽。


    或許是一道足以淹沒鮫骨長城的海浪,或許是海浪之後的那頭氣勢驚人的白鯨,不過也可能是那個一襲白衣的男人。


    看著看著李木木嘴角忽然跳起一笑,手一摸想要向海裏丟幾片石頭,這時候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手邊是一塊方方正正的白泥板子。


    那是一本白泥板合成的泥書,其上是陰刻出來的許多造型奇怪的圖案。


    這些圖案都是新刻的,很開門的那種新。


    李木木的手指觸過深淺不一的凹槽,別人或許不會知道這是什麽,可是他卻清晰感知到其上若隱若現的青蓮劍意。


    這股青蓮劍意就像是他身體分化出來的一部分一樣契合。


    古碑之上的所有青蓮劍紋在這股力量的牽引下一道道閃亮起來。


    十二道、二十四道、三十六道、四十八道、六十道……


    驟增的不僅是青蓮劍紋的數量,而且連威勢都有了一個質的突變。


    李木木感受著識海裏的突變心下也是一驚,再看向手中的白泥板書他的神情也出現了變化。


    他站起身又迅速坐下,泥書就安安靜靜地懸浮在他的麵前。


    李木木學著時間長河上的擺渡人將竹劍壓在自己的屁股下麵。泥書之上隨即緩緩流出許多肉眼可見的紫青流光,如同一條條靈活的小蛇一樣遊蕩在他的身邊。


    恍惚之間隻過了“一日”。


    這一日裏不見潮漲潮落,海水隻是單調地拍打著海岸,偶爾像是哄孩子哄了的母親一樣還會停歇一會。


    海水不見漲落是因為自李木木閉眼感悟白泥板書上的青蓮劍意之後明月再也沒有出現。


    紅日自升起之後又正常地向西邊落去,隻是落得海麵上時卻再也沒有落下。


    它身上的紅光在緩緩消散,隱隱有要變成的明月的跡象。


    可是它最後還是沒有變成功,它的身上始終都有一層揮之不去的血色的光芒。


    李木木徐徐睜開眼,首先投入眼簾的就是那一輪似月非月的紅日。


    可是他卻像是不知情一樣麵無表情地癡看著。


    至於這“一日”究竟過了多久,或許隻有鳩摩知道。


    夕陽西沉,一位白發如霜的老人端坐於海邊,凝視著那輪緩緩西墜卻永不落下的紅日。


    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種深沉的孤寂,仿若在與那即將消匿的陽光低語著什麽。海風輕柔地拂過他的麵龐,撩動著他那如銀的白發。


    他麵龐布滿了深深的皺紋,每一道皺紋都鐫刻著他往昔曆經的風雨滄桑。他時而笑時而哭,似乎在追憶著那些美好的過往,然而那笑容中卻蘊含著一縷淡淡的哀愁。


    他看著飛鳥劃過無盡的海域,似乎又看見年少的自己追求著自由,那些曾經滿懷熱忱與活力的日子仿若仍在眼前。


    然而,歲月如梭,如今他已垂暮,那些夢想也漸行漸遠。


    落寞感像是一柄利劍無情地在他身上反複橫刺,他感到自己的生命恰似那輪落日,即將沒入大海,消逝於無盡的黑暗之中。


    “可是為什麽它現在不再往下墜落了呢?”


    鳩摩老了許多,相較於與李木木分別時的他仿佛是兩個人。


    獨坐海岸,無人相伴,唯有那片廣袤的大海和那輪漸漸西沉的紅日。


    在這仿若被世界遺忘的孤獨氛圍中,鳩摩宛如一座沉默的雕塑,默默地站起身來,緩緩地走向那片廣袤無垠的大海。


    他的腳步略顯蹣跚,仿佛每一步都承載著歲月的滄桑,但他的眼神卻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依然堅定而明亮。


    他渴望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再一次深深感受大海那寬廣無垠的胸懷和包容萬物的氣度,再看一眼那輪如詩如畫的落日。


    當他的雙腳踏入海水的那一刻,他仿佛置身於一個夢幻般的世界,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安寧。


    他輕輕閉上眼睛,宛如沉浸在一場美妙的音樂會中,靜靜地聆聽著海浪如交響樂般的聲音,感受著海水如母親懷抱般的溫暖。


    “當年祖龍皇帝驅趕群山入海,他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感悟?”鳩摩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千古留名的奇人。


    “不對,他是為了看日出而不是看日落。”


    日出日落,雖然都發生在差不多的地方,可是看的人心境一定截然相反。


    祖龍皇帝要尋找的是蓬勃向上的生命力,而絕非像他如今這般對生命將逝未逝的落寞感。


    想到這裏鳩摩不由地停住了腳步,那雙又小又無光的眼縫裏又有了一絲絲光亮。


    “前輩!”


    就在這時李木木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鳩摩緩緩轉過頭去。


    “你?”


    “您?”


    鳩摩說著反複上下打量著麵前的青年,李木木在一連疑惑地打量著麵前的老人。


    “看來這幾年你的收獲不小。”


    “是的。”李木木脫口而出,不過下一刻他卻猛然發現不對勁,“前輩剛才說的是,幾年?”


    鳩摩看著遲遲落不下去的紅日,印象裏還洋溢著獲得新生的臉龐上去浮現出一抹哀愁。


    “它雖然不再落下,可是四季景物仍在按原原本的規律變化著,細數下來已經有七年了。”


    “七年?”


    當這簡單的兩個字落進李木木的耳朵裏,他的心卻立即跳出一頭白鯨,隨後驚起一道道足以淹沒鮫骨長城的海浪。


    七年,對於一般的修行者來說或許不多,七年在這樣的時間點上卻可以發生太多變數。


    無論是四極之內的爭鬥還是鳩家柳家麵臨的危機……


    “蕭蕭怎麽樣了?”


    雖然此時有一萬件事情一起擁擠進他的識海裏,可是他還是以最快的速度從混亂不堪的“事潮”之中抓住了最重要的事情。


    至於鳩家與柳家的情況如何,他真來不及問。


    就在那一瞬間,當鳩摩聽到從李木木口中說出“楊蕭蕭”這三個字的時候,他那張原本就無比憔悴的麵龐瞬間又蒼老了好幾分。


    那雙原本還閃爍著一絲光芒的眼睛,此刻也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神采,變得黯淡無光起來。整個人宛如風中殘燭,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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