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被正德皇帝一句看似是疑問,但其實是質疑的話問懵了。


    “這……”李東陽的大腦飛速運轉,僅僅隻是幾息的時間,李東陽就想到了如何解答正德皇帝這個問題。


    “陛下有所不知,這王資乃是今年才發跡的一介商賈,並不知道真正的治國之道。”


    “王資乃一介商賈,他的一切財富都源自於商賈之道。”


    “他商賈之道搜刮的民脂民膏越多,流離失所的百姓就越多,所以說不論王資救助了多少流民,也沒用從根源上解決大明的流民問題。”


    “所以說他王資不論再怎麽賑災救民,也隻是將他依靠商賈之道搜刮的民脂民膏還給了百姓。”


    “而隻有陛下勵精圖治、任人唯賢,才能讓大明的百姓真正的安居樂業,再創大明盛世。”


    李東陽經過短暫的思考後,就給了正德皇帝一個答案,但很顯然,正德皇帝不滿意這個答案。


    “哦,朕隻是問達官貴人為什麽不去救助大明的子民,朕可沒問你這有的沒的。”正德皇帝還是用很輕鬆如常的口氣對李東陽說道“還請李少博不要答非所問。”


    “請李少博幫朕解惑:京師外流民聚眾,大明的脊梁都在做什麽呢?”


    李東陽也想到了正德皇帝非要刨根問底問為何京師內的文臣不救助流民,李東陽早就做好了一套“真實”的理由:


    “陛下有所不知,京師裏的達官貴人隻是達官與貴人,並不是富足之人。”


    “自太祖於洪武二十五年確立起永製後,大明官員的薪資就隻能勉強維生,哪怕是正一品的大臣,月俸祿不過八十七石米。”


    “一個正一品的官員一月不吃不喝,也隻能養三五百的流民。”


    “可大明又有幾個正一品的大臣呢?”


    “貴為六部尚書,也不過是正二品,月俸隻有六十一石。”


    “哪怕隻有這點俸祿,還經常要折色。”


    “陛下可能有所不知,現如今一貫錢的大明寶鈔,隻能買一鬥的米了。”


    “在如此情況下,大臣們日常也要吃穿用度,所以說京城的達官貴人都是貴而不富。”


    “貧窮的達官貴人哪來的什麽餘錢去救助流民呢?””


    正德皇帝聽著李東陽的解釋,表麵上露出一副懂得的表情,內心深處則是更加抵觸這些道貌岸然的文人了。


    正德皇帝在心中想:“能建議朕開內帑救助災民,你們怎麽不能出點錢呢?”


    李東陽話說道此處,其實就已經可以停下了,正德皇帝也明白了李東陽所表述的核心觀點——官員們沒錢,且微薄的俸祿在折色的發放手段下,就更少了。


    但李東陽並沒有停下他的三寸不爛之舌。


    “反觀他王資,他要是能拿出一千兩來救助流民,那麽就代表他依靠商賈之道賺取了不止一千兩的民脂民膏,他的善心也是基於他的搜刮來到民脂民膏。”


    “他王資就不需要日常的吃穿用度嗎?”


    “達官貴人們用的是鐵骨錚錚為大明奉獻所應得的微博收入,而他王資卻是投機倒把搜刮來的民脂民膏。”


    “臣認可他王資是一個大明罕見的富有善心的商賈。”


    “但商賈之道畢竟是不產糧、不衛國、不出工的小道,還請陛下且不可因為一罕見的好商賈就想大開商賈之道。”


    李東陽不是不認可王資是一個好商賈,但是他不希望正德皇帝認可商賈之道。


    李東陽苦口婆心勸說正德皇帝的根本原因,就是不希望正德皇帝看見一個好商賈後,就大開商賈之道。


    李東陽的勸說並沒有讓正德皇帝反感王資,還讓正德皇帝更反感於文臣了,


    正德皇帝倒是瞬間就明白了李東陽所說之言的核心——商賈整體是壞的,王資是商賈中少見的好人。


    正德皇帝散發思維、舉一反三:文臣整體不也是壞的嗎?隻是你們幾個好大臣是少見的好人罷了。


    “李太博也認為王資這個商賈是好人嗎?”正德皇帝開始給李東陽“下套”了。


    “臣雖說不認可商賈小道,但王資的確是商賈中少見的好人,隻可惜走錯了路。”李東陽答道。


    李東陽並不知道王資為什麽救助流民,也不清楚王資在京城外幾裏地外的貧田上建設的是什麽,


    如果隻是單純的從旁觀者角度來看,王資的確是在做一件不計利益的救民福利公益活動。


    “那假如王資這種人,從小飽讀詩書,走上仕途大道,是不是就能成為大明一名治國砥柱呢?”正德皇帝繼續向李東陽問道。


    “陛下所言不差,王資的確算得上一位心地善良的好人。”李東陽不會睜眼說瞎話,王資的表現的確配得上是一個“心地善良”的稱讚。“但王資身為商籍,是能參與科考的一員,他卻沒有走上儒學大道是他自己的問題。”


    正德皇帝見李東陽這條大魚已經快要咬鉤了,就向李東陽繼續撒餌:


    “王資此人心地善良,哪怕身為商賈都不忘救助大明子民,這種出淤泥而不染的精神朕認為是難能可貴的。”


    “那李太博,朕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那你說要不要將王資征辟到翰林院,讓他學習儒學大道後,再去參與科考考取功名步入仕途呢?”


    “這……”李東陽沒想到正德皇帝居然突然冷不丁的問起了自己這種問題。


    李東陽簡單思索了一下,覺得這是一個引導正德皇帝重視儒學教育的好機會。


    “迴陛下,此人如果是從小學習儒法大道,的確是適合踏上仕途的心性,”


    “可此人幼時未學,現如今已經沾染了商賈氣息,再步入仕途也難以保證他不會用商賈的視角來看待大明的子民。”


    “隻能說是可惜此等良才了。”


    “如果陛下希望大明朝堂之中多有一些類似於王資那種為善之人,臣建議陛下廣開門路、在各地建設學堂,為寒門子弟提供一個良好的求學機會。”


    “這樣才能保證更多像王資一樣璞玉,在幼時就第一時間接受儒家正道引導,走上正確的道路上。”


    “這麽說,李太博認為朕應該讓更多類似於王資的人接受教育,好讓他們能踏上仕途,為大明效忠?”正德皇帝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向李東陽說道。


    “陛下所言極是。”李東陽當然是這個意思了。


    “那朕要是下旨用朕的內帑在大明各地設立免費學堂,專門供幼齡學子求學,是不是能算上一件千古之功呢?”正德皇帝向李東陽繼續下套。


    “陛下英明。”李東陽也很希望正德皇帝下旨為大明的學子建設學堂。


    而且用的是皇帝內帑的錢,還不用戶部的稅收,這種好事李東陽肯定願意促成的了。


    “劉瑾,擬旨!”正德皇帝看向劉瑾說道。


    劉瑾身為司禮監掌印太監,擬旨也是他的職責之一。


    “朕經李太博啟發,決定用皇帝內帑中三成的收入用於在各地建設天家學堂……”


    正德皇帝一邊說,劉瑾一邊掏出聖旨開始擬旨。


    正德皇帝說道這裏,坐在台下的李東陽心中在暗喜,認為正德皇帝可能真的可以成為大明的中興之主,繼承弘治皇帝未完成的偉業。


    “所有天家學堂將專供大明的樂戶子弟讀書求學,同時,所有樂戶子弟將可以參與科考、考取功名。”正德皇帝此言一出,一向穩重的李東陽卻坐不住了。


    李東陽直接從自己的座位上激動的站起來,然後跪倒在正德皇帝的麵前。


    “臣請陛下收迴金口玉言,不可為賤民開科舉的頭啊!”李東陽高唿道。


    正德皇帝滿臉無辜的向李東陽反問道:


    “不是李太博你說要為類似於王資的好苗子建設學堂嗎?”


    “王資是祖籍山西樂籍的樂戶人家,類似王資的好苗子不就是樂戶子弟嗎?”


    “如此來看,建設學堂不就應該讓樂戶人家上學嗎?”


    “讓他們上學也肯定是為了讓他們參與科舉考取功名。”


    “而且朕乃真龍天子,一言一行都飽含天憲,君子一言都駟馬難追,更別說朕了。”


    李東陽知道,要是這份經過自己“啟發”的聖旨真的廣而告之,自己就真的成了一個禍國殃民的亂臣賊子了。


    首先正德皇帝年幼,李東陽又身為正德皇帝的啟蒙導師,現如今三位顧命大臣與弘治三君子中隻有李東陽留在朝堂之上,李東陽還位於內閣首輔——華蓋殿大學士的重任。


    同時,自從劉瑾劉瑾多次向正德皇帝進言拿下李東陽,正德皇帝卻選擇“任劉瑾東西南北風,朕就要留下李東陽”的態度,現在外界已經流傳開李東陽是閹黨頭子的傳言了。


    假設這份“改變太祖祖宗之法,為賤人開科考門路”的聖旨發出去,聖旨中還在開頭說明了是李東陽啟發正德皇帝下了這道聖旨,那麽李東陽連閹黨頭子都不是了,


    直接晉升為大明曆史上第一的罪人,閹黨頭子都不配形容李東陽的禍國殃民的程度。


    李東陽也不顧及什麽禮節了,明白事態嚴重性的李東陽趕忙跪倒在地,請求正德皇帝收迴成命:


    “陛下,臣事先不知王資是賤民出生,更何況臣說的是寒門子弟乃是良家中的窮苦人家,而不是背負罪孽的賤籍子弟。”


    “若是開了賤籍參與科考的頭,就是違背了太祖所定律法,此舉有違孝道!”


    “大明子民中,良籍占九成以上,若容許賤籍與良籍一同參與科考,那麽就一定會讓天下良籍讀書人寒心,喪失讀書考取功名的積極性,陛下且不可因小失大。”


    “除了科舉方麵本身,容許賤籍參與科舉還會讓良籍無視律法、不懼貶籍懲罰挺身走險,進而導致天下大亂,還請陛下三思!”


    李東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從孝道、科舉、律法三方麵勸說正德皇帝不要容許樂籍參與科舉。


    “隻是讓不到一成人口的人參與科舉就會有如此嚴重的後果嗎?”正德皇帝“無辜”的向跪倒在台下的李東陽問道。


    “臣不敢在陛下麵前戲言。”李東陽鏗鏘有力的迴答道,他知道,正德皇帝說出這話就是已經打算收迴成命了。


    “那朕也定然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韙去讓賤籍參與科考。”正德皇帝轉頭又對劉瑾說道:“劉瑾,收好此份聖旨,萬萬不可下發,否則朕定要治你的罪!”


    “諾。”劉瑾低頭答應道。


    “不說這個了,李少博,先來看看這份奏折。”正德皇帝表麵上裝作明白了,就拿出另一份奏折向李東陽詢問了起來。


    明明看上去正德皇帝隻是像往常一樣與李東陽商討國家大事,之前也有過正德皇帝在李東陽的勸導下當場下旨的情況,


    但這次看似如同往常的“君問臣答”,卻讓李東陽將一個大把柄留在了正德皇帝手中。


    正德皇帝對劉瑾說的是不容許此聖旨外傳,而不是銷毀。


    那麽就相當於正德皇帝抓著一個隨時將李東陽徹底身敗名裂的底牌,李東陽必須時時刻刻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防止引起正德皇帝的不滿。


    如果正德皇帝這番舉動真的和往常一樣,隻是隨便問答的話還好,但如果是正德皇帝是故意而為之的話,那就恐怖如斯了。


    此時的李東陽,在愈發覺得麵前這個十四歲少年皇帝少年老成的同時,更加覺得正德皇帝背後那高人的恐怖了。


    李東陽在迴應正德皇帝接下來的困惑的同時,在心中想到:“到底是何等高人在背後指點聖上,能讓聖上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內,就變化如此之大?”


    其實王資並沒有指點正德皇帝太多的大道理,隻是點明了正德皇帝一個道理——在社會生產力沒有提高的穩定政權內,最頂層的統治者與中層統治者不是穿一條褲子的。


    一個政權內,大餅就那麽大,中層統治者與皇帝那種已經走上最頂點的統治者不同,他們是還有向上的空間的,


    用掌控社會總生產力的比例來看待社會階層的話,


    身為華夏權力頂峰的皇帝隻需要維護自己的地位就可,也就是隻要保持自己所掌控的“餅”的比例就好。


    而中層統治階級向上提升階層的同時,是一定會擴大自己手中所掌控的“餅”的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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