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江左暗流,淮北衝突


    司馬昱放聲大笑:


    “你還真想去北地不成?那地方戰亂不休,風物迥異,你是朝廷的帝女,亦是家裏的貴女,若嫁到那種地方,本王將來有何顏麵去見先帝?莫要多想了!”


    “嗯?”


    司馬沅疑惑抬頭,“之前王公不是說要把我嫁到羊氏去嗎,怎麽我一說起來,王公又反悔了呢?”


    “嫁到羊氏,跟嫁到北方乃是兩迴事!”


    司馬昱搖頭唏噓不已:


    “昔日我琅琊王一脈長居青徐,深知那裏無險可守,恐不是什麽善與之地,羊氏倏然而興,隻怕會倏然而亡。


    我隻是看在昔日他乃是開國元勳,亦曾是外戚的份上,想要為其在江左留下一個退路罷了...”


    司馬昱無心設防,司馬沅心中卻是漸漸涼了半截。


    原本聽說自己這不好朝政、醉心清談的王公要將自己嫁到羊氏,還以為他心裏始終念著自己,一時間讓司馬沅頗為感動。


    但今日方知,他是想要以帝女不能居北的借口,賜婚後將羊氏子留在江左,而一旦三州無法固守,自己就成了羊氏在江左的退路!


    他倒是想的麵麵俱到,既得了羊氏外援又顧及了舊情,可自己若不能如南康長公主那般前往藩鎮,屈居建康跟下嫁有什麽區別!


    想到這裏,司馬沅對眼前晉廷碩果僅存的會稽王司馬昱不免起了一絲氣憤。


    原來自己還是被當成了工具,而且還要替晉廷在江左困住羊氏子!


    可以想象,自己若真的和羊氏子成了婚,大禮之後晉廷卻不許他帶公主過江,那羊氏子會一怒之下孤身而返,還是被迫留在江左卻勢必心中生怨?


    無論如何,自己都不會是一個好的下場。


    自己可不是非羊氏不嫁,歸根結底也是不願落一個和姐姐們一樣的下場罷了。


    這種結果,如何能接受!


    她心中漸漸沉重,神色卻依然天真可愛,朝著司馬昱眯起兩個月牙,甜甜笑道:


    “王公對我真好。”


    但瞬間心思急轉,又脫口而出:“那我聽說謝家不願我嫁給羊氏,想必是不願羊氏迴江左了?”


    “這種事情誰說的清。”


    因為這事,司馬昱已經聽幾撥人吵了幾天了,不想再提,便隨口說道:


    “朝中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吵去吧!”


    “哦。”


    司馬沅似懂非懂地點頭,仿佛無心之言:


    “我聽說謝家如今也成了方鎮,想必他們知道在外做方鎮的好,所以不願別人迴來吧...”


    誰知落進司馬昱耳朵裏卻是一怔。


    謝尚雖然身在朝中,但已經擔任豫州刺史五年了,當年那個因王庾江州之爭而被夾在中間不能動彈的小家族,如今也在漸漸長成下一個桓氏。


    桓溫不願羊氏南歸,是怕其軍事力量影響建康。而謝尚拒絕羊氏尚帝女,豈不是也絕了羊氏南歸之念?


    想到這裏,司馬昱臉色漸漸陰沉下來。


    他不管對桓氏還是對謝氏,觀感其實都差不多,不過都是晉廷的外臣罷了,隻要自己始終掌握腹心之地會稽,其他任由朝中折騰。


    但褚裒自廣陵迴來後一病不起,隻怕時日無多,而褚氏與謝家又是姻親,兩家向來交好,屆時京口重鎮會落於誰手?


    一想到建康西側有謝家坐鎮的豫州(僑置),東側京口重鎮又被其掌控,司馬昱心中就忍不住一個哆嗦。


    他摸了摸司馬沅的腦袋,心中感慨萬千:


    “好阿奴,若不是你,王公險些將晉室推於水火之中!”


    說著竟直接轉身,又急匆匆朝著太極殿走去。


    司馬沅站在原地,看著司馬昱離去的身影卻是漸漸舒展細眉。


    雖然羊玨信中所提的三吳大船沒有要到,但看來自己出宮之事還有一絲轉機。


    隻要能被賜婚羊氏,自己才不會被朝廷掌控。


    就算在建康成婚,哪怕新婚之夜自己也要與羊氏子坦誠一切,然後兩人逃也要逃到北方去。


    朝中政治傾軋,關我何幹?能得片刻自由,即便北地重新淪陷也認了,羊氏總不至於將手中軍隊都丟幹淨。


    這叫什麽來著,“寧為雞頭、不為鳳尾”?


    想到這裏,司馬沅心情又漸漸轉好,得意轉過身去迴到宮中,隻是催促自己收買的宮女繼續為自己打探情況。


    而早就迴到彭城的羊玨在送夏侯族人團聚後,已經再度起身準備經魯郡過琅琊,然後到鬱洲。


    自樂浪迴來後,羊玨心中仿佛燃起了一團火,昔日總覺得自己就算當了皇帝,怕也不能改變這世道的悲觀心情到了今天終於看到了一絲轉機,因此迫不及待地想要迴到鬱洲去,檢看這處南北樞紐的開發情況。


    如今三州之地流民眾多,羊興為了安撫投奔士族便在青徐劃出土地安置其族屬,於是這些流民便順勢被招為蔭戶,如從前一樣為士家門閥們繼續耕種土地。


    羊興很高興,因為他麾下如今謀士猛將無數。


    來投奔的士家也很高興,羯趙動亂在即,留在青徐總比繼續過江要強,何況這裏還有大片的無人土地和流民。


    百姓更高興,南下的覺得自己遠離戰亂了,北歸的覺得自己終於迴家了。


    一切皆大歡喜。


    隻有羊玨,在走到魯郡城門時,先是看了一眼帶人來接應自己的林氏子林秀,又抬頭看了一眼遠處剛離開不久的杜升,皺眉問道:


    “杜太守往何處去?”


    羊興封賞已下,昔日在魯郡為羊玨出過大力的杜升便被表為魯郡太守,可謂青雲直上。


    不知為什麽,每次見到羊玨都很緊張的林秀咽了咽口水,小心說道:


    “從魯郡往琅琊均田去的流民,似乎與當地豪強起了些衝突,杜太守親自趕往處理...”


    “衝突?流民能跟這些塢堡之內的豪族產生什麽衝突?”


    雖然琅琊久經戰亂,衣冠兩度南渡,又被李農掠往幽薊,但塢堡豪強這種東西就像長在地裏的野草,不僅拔不完,風一吹就又起來了。


    別的不說,羊玨十分懷疑當初魯郡城外的李農身邊,就有如今的琅琊塢主!


    鬱洲是將來建立海外之地的核心,琅琊又是鬱洲賴以生存的依仗,羊玨決不允許這裏出什麽意外,便抬起馬鞭指著杜升遠去的背影冷聲道:


    “去,把杜太守追迴來!”


    林秀急忙點頭,竟接連出動了數名騎士去追杜升,然後跟隨羊玨緩緩入城。


    有羊興在彭城,魯郡這裏倒沒了當初射殺李農之後的熱鬧,一些本來想在此定居的士家更覺得沒了圍牆,便有種跟賤民們混在一起的感覺,便也前往彭城投羊興去了。


    於是這城裏雖然熙熙攘攘,卻都是粗衣短打的黔首百姓,有些穿街過巷的商販便幹脆找了鋪麵定居下來,反正也不要錢,隻找城中的林氏登記就是了。


    街上倒是經常能見到羊玨昔日買進府裏的小童身影。


    這些半大孩子大字不識一個,有的見了人連話都說不利索,羊玨卻也不將他們收在府裏,隻讓他們東奔西跑地到處做事。


    先是走街串巷,給城中繪製了極為詳細的輿圖,當初李農攻城時又被迫當了一迴戰地護工,現在又都被歸在林恭手上,幫他聚攏流民,按照五家為“伍”、十家為“什”、百家為“裏”的舊製劃分好後,以裏為單位統一往琅琊均田。


    但這樣一來,這些流民勢必要挑挑揀揀,都想著與身材壯碩者為伍,誰也不肯被編進老弱婦孺堆裏。


    初次接觸自然是一片混亂,但時間一長,這些往日裏畏畏縮縮的孩子不僅一個個都成了大嗓門,身上也難得出現了一絲果決之風。


    更何況還扯著羊氏的虎皮,自然沒有什麽顧忌,辦起事來比以前幹脆利落多了。


    畢竟對付這些糾纏不休的流民,最好的辦法就是快刀斬亂麻。


    以往林秀還總是天天往杜升處抱怨,現在熟練之後,竟也能脫身出幾分清閑來,偶爾還會誇幾句“羊氏當真有識人之明”。


    可羊玨哪裏會識人,這些不過都是被強行鍛煉出來的。


    不需要他們識字,這個時候教他們認字也不現實,隻要他們能辦事就好。


    身後馬車簾子掀開一角,夏侯白筠烏黑的眸子透過縫隙,好奇地打量著整座城市,偶爾目光看向城牆上洗不掉的血褐還會皺一皺眉,想象著羊玨當時曾在這裏進行了怎樣的血戰。


    自從羊玨決定開發鬱洲之後,比他更專業的羊氏族老便立刻帶人往島上圈地建堡去了,夏侯氏亦不甘落後一起隨行,這次夏侯白筠便與羊玨一同歸來,準備往鬱洲而去。


    可憐了自己的妹妹,哭著喊著要跟大兄同去,但母親又豈能不知她存了什麽心思,便始終不肯放她同歸,再加上羊玨後邊也要往江左諸多布置,便也隻能好言相勸,終於將她安撫了下來。


    城門處,站著曾在李農之戰中與賊將同歸於盡的萬岷之弟萬遷,在望見羊玨車隊趕來後始終緊繃著的臉上終於鬆動了幾分,朝著羊玨拜倒:


    “拜見公子!”


    昔日萬岷立下戰功,晉廷出於籠絡的心思見羊玨親自寫信為此人請功,便直接給了一個裨將軍。


    雖然是最低級的將軍號,但好歹也是個將軍。


    萬岷戰死,自然該萬遷襲其職位,可誰知萬遷油鹽不進,始終不肯接受封賞,最終杜升在城裏給他表了個四門校尉,他反倒欣然應之,每天帶人拎著長棍巡視城中,踏遍其兄為之而死的魯郡每一個角落。


    迴到城中,羊玨剛聽完趕來的林恭大致說了些流民編伍之事,杜升就已經從城外匆匆趕來,朝著羊玨拱手道:


    “公子歸來,未能遠迎,罪過,罪過!”


    昔日杜升曾笑言若羊玨能保全鄉土,自己便忠心相助,誰知羊玨真護得魯郡安寧,杜升便二話不說,投入麾下為其所用。


    “杜太守不必如此。”


    羊玨指了指身側,示意杜升坐下:


    “但杜太守覺得我請伱迴來,是因為你沒有出來迎接我麽?”


    杜升心中一動:“莫非是,流民與豪強衝突之事?”


    “笑話!”


    羊玨輕笑一聲:“那些豪強聚居塢堡,往日裏連賊兵都不能奈何他幾分,手無寸鐵的流民又如何與他起衝突?


    怕不是他想掠流民為蔭戶,但流民心中念著均田之地不肯,他便強行動手吧?”


    “公子明鑒!”


    杜升長歎了一聲:“這些塢主畢竟聚居此地多年。此事若處理不好,隻怕會引起眾塢主激憤之心。如今公子又打算久居琅琊,隻怕會對公子不利,我便打算親自前往...”


    “那你打算如何辦?”


    羊玨出聲問道。


    杜升沉吟一聲:“公子在琅琊頒均田之策,百姓無不歡欣鼓舞,自然不願入塢堡為奴。而眾塢主吸收流民為蔭戶乃是慣例,壯大自己的同時若有緊急戰事,亦能為公子所助。所以我的想法是:


    琅琊之地有限,不能容納所有流民。多出來的人,便許他自招為蔭戶,這樣百姓既能享受均田之策,也能起到安撫眾塢主的作用...”


    “真是荒唐!”


    羊玨失笑出聲,冷語說道:


    “我為何要安撫他們?難道你杜太守就能確保,這些塢主裏麵就沒有當初站在李農身側的人嗎?


    就算真的沒有,本公子在魯郡九死一生為青徐贏得如此局麵,又不惜背上兼並之名為百姓均田安撫流民,他們倒好!


    什麽都不用做!隻安穩坐在家裏,便有編好行伍的流民送上門!掠不來就明搶!搶完了,你杜太守還要上門去道歉,給他們繼續許下好處!


    既然如此,我羊氏還光複什麽三州,驅逐什麽賊奴,隻坐在家裏等著有人將好處送上門不就成了,何至於如此勞累!”


    “公子!”


    杜升大吃一驚,沒想到羊玨會對這個問題這麽敏感,隻好出聲解釋道:


    “公子,這些塢主聚嘯鄉裏,難以根除,何況琅琊之地的塢主雖然不多,但真要做起亂來,平定他們也不是什麽輕鬆事。若調起大軍相攻,對公子清名亦有損失。反倒如今青徐流民眾多,不如...”


    “杜太守,你以為我是在乎這些流民?”


    羊玨冷笑一聲:


    “何況你自己也說了,如今青徐之地流民眾多...我問你,自琅琊設立折衝四衛以來,無數百姓求入而不得的事,你可知曉?”


    來了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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