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後世雖然是個上班族,但也算是個資深驢友,閑暇之際喜歡到處野營旅遊,更喜歡跟五湖四海的人交朋友,然後在旅途中聽他們胡吹一氣。


    雖然這其中有很多事情都是鍵盤俠級別,但也有很多東西是他從未了解過、並確實具備一定深度的。


    比如他現在正在進行的一次社會改造嚐試,就是在青旅中聽一個老哥說的。


    以點破麵,以小搏大。


    拆除圍牆隻是打破地域壟斷的第一步,城市格局的改變又是其中最簡單的一步。


    須知許多豪族世家的根據地都在鄉裏,即便在和平時代他們也不願入城被許多條條框框約束,何況是如今戰亂時成為爭奪焦點的城池。


    鄉野之間的地域壁壘,世家豪族的階級壁壘,生產資料的壟斷壁壘。


    這才是壓在這個時代百姓頭頂的三座大山。


    所謂五胡亂華,並不是一個單獨現象,而是在這種特色統治下必然誕生的一個結果而已。


    自己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又想解救北地乃至在整個時代下痛苦掙紮的百姓,就必須要在如今的社會製度上做一些改變,


    不然就算將來北伐成功、驅除了胡虜,也隻是治標不治本,這些毀滅華夏文明的兇手早晚有重來的那一天。


    雖然如今正是門閥政治的巔峰,但同樣擁有一個高貴出身的羊玨對自己還是充滿信心,哪怕最終自己一輩子也無法改變如今的時代特色,也要在人們心中種下一個微小的火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羊兆輕輕走了進來:


    “阿郎...”


    “傷兵的情況怎樣了?”


    羊玨隨手將手中的書軸扔到一邊伸了個懶腰。


    這次強行出城作戰的傷亡太大了,四千人戰死了一半,剩下的人裏更是幾乎人人帶傷。


    這還是以陷馬坑緩衝了騎兵衝擊後的結果,否則自己光堅持都堅持不了多長時間。


    一場雷暴讓他贏得了戰爭,但隨後的瓢潑大雨卻造成了將士們的傷勢持續發炎,這在當下是極為要命,也是極沒辦法的事情。


    “都已經安排好了。凡是跟傷口有接觸的東西也都按阿郎的要求在水裏煮過了。”


    羊兆急忙說道。


    “李農即將到來的消息放出去了麽?”


    雖然還沒有準確消息,但羊玨相信自己能唿風喚雨的謠言放出去後,李農必定會放棄北邊的流民,朝自己衝來。


    畢竟這是有關信仰的東西,而這個時代的百姓因為世家大族們的知識壟斷正愚昧得可怕。


    “都放出去了,從昨天下午開始,來城裏的流民就已經少了很多,接下來的幾天估計會更少。阿郎不必擔心。”


    羊玨倒不是擔心城裏人滿為患,事實上魯郡城並不算小。


    這些年隨著城中人死的死逃的逃,大片大片的街坊無人居住,才這麽點流民還是容納得下的。


    他隻擔心流民過來的時候正好碰見李農,然後被其驅使著攻城。


    “城裏的保甲統計得怎麽樣了?”


    “杜長史還在統計,但速度已經快了很多,想來已經熟悉了,這兩天便會統計完。”


    羊兆看著眼前自家還沒行冠禮的少主不僅要親自上戰場去和敵人九死一生,迴來還要事無巨細地親自過問這些在他看來隻是再小不過的事情,不由得一陣心疼:


    “阿郎,先休息一下吧,事情是做不完的。唐氏女為阿郎做了飯食,就在門外候著,要不要喚她進來?”


    “唐文佩?”


    羊玨皺了皺眉:“不是說讓她們老實呆著嗎,等此戰結束任她去留,現在又來幹什麽?”


    羊兆咧開嘴巴笑了一聲:“我家少主不僅有美玉之稱,更難得文韜武略雙全,些許小門小戶的女子對阿郎動心再正常不過了,哪來的為什麽?”


    “既然如此,飯食可以端來,人就不必來了。”


    羊玨有些疲倦地揉了揉腦門。


    羊兆自知失言,急忙麻溜地竄了迴去。


    一個輕盈人影端了漆盤走了進來,來到羊玨身前先是盈盈行禮,然後又走前一步將飯食放在了他的案上。


    一條醃製的魚和幾張白餅。


    “公子為魯郡死戰奴賊,又為城中秩序安定煞費苦心,小女子感激之至卻無以為報,唯有手中飯食還做得湊合,鬥膽請公子品嚐。”


    眼前的唐文佩低著頭一副嬌弱模樣,說話更是細聲細語,早沒了那天為了維護自己弟弟時的剛強,隻是伸出欺霜賽雪的皓腕為他輕輕端出飯食。


    魯郡近泗水,有魚也不是什麽新鮮事,而唐文佩端上來的這盤魚鮓似乎還是一條極為肥碩的鯉魚,切成塊後中間夾著粳米飯醃製而成,看上去頗有幾分美感。


    “公子出身羊氏高門,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且容小女子介紹。”


    唐文佩攏下裙擺,雙膝並攏跪坐在羊玨身邊,伸出修長五指朝他介紹道:


    “此魚鮓是我母親傳授,做之前須得選用鮮勁鯉魚,去鱗不去皮,切成塊後去除其中水份浸上調料,一層魚一層糝仔細排列後密封甕中,製成之後則不能以刀切割,否則刀上鏽腥味會破壞魚鮓口感。


    此物名漢餅,須用酸漿一鬥煎取七升,然後白米做粥、白酒發酵,做成米酒再加沸絞去滓後和麵成餅,方可口感酥脆。”


    這餅子都這麽麻煩?


    羊玨笑了笑:“我雖然出身泰山羊氏,但這種美食還當真沒有聽說過...隻是如此大塊的魚鮓,不用刀切,難道就這麽整塊吃?”


    唐文佩微微一笑,伸出雙手蔥蘭玉指輕輕撕開魚鮓,然後舉向羊玨口中。


    羊玨愣了愣,微微側頭躲開:“小娘子好意心領了,但不必如此。”


    唐文佩臉色微微尷尬,苦笑一聲:“如今我等性命都握在公子手上,難道公子還怕小女子下毒麽?”


    說著,便將撕下的魚鮓直接吞入腹中。


    不是怕你下毒,是怕這東西有寄生蟲啊...


    羊玨卻是懶得解釋,而是皺眉說道:“小娘子今天來找我,便是因為這個?”


    唐文佩咽下口中食物,又繼續開口說道:


    “幼弟少不經事,請公子勿怪。我唐氏願事羊氏為主,還請公子照拂一二。”


    羊玨沉默了一下:“剛剛出去那人教你這麽說的?”


    唐文佩一驚,訝然抬頭:“公子如何得知?”


    守在門外的羊兆仰頭看天,一臉無語。


    “猜的。”


    羊玨淡淡說道:


    “若是如此,那我知道了。小娘子請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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