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定不悅地看了他一眼。


    這小子哪壺不開提哪壺。


    而這一眼似乎讓唐默也有所領悟,重新縮迴腦袋不說話了。


    倒是讓羊玨有幾分詫異。


    這小子還算有點頭腦。


    唐氏縱然有許多不好之處,尤其羊玨剛剛來到魯郡便立刻開始為爭權奪利而惺惺作態,羊玨不殺他實在沒辦法在魯郡立足,更不可能在如今形勢突變的境況下倚靠魯郡與趙軍直接開戰。


    但無論如何,他唐能至少沒降胡,以往也總是固守塢堡,從不事胡。


    否則唐默年紀輕輕,也不會有如此決然態度,竟要與奴賊對抗到底。


    也就是因為這個,羊玨雖然對唐氏極為酷烈,但心中多少也存了幾分歉意,隻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做了也就做了,如今有了眼下的結果羊玨心中更是問心無愧。


    但出於這點歉意,他還是來到唐氏,想跟這位唐家剩下的唯一獨苗聊聊,若有可能以後將唐氏重新扶上去也就是了。


    可他沒想到,竟然會趕上這麽一出。


    唐氏等五家,給彭城遞了名字,在羯趙那裏也算掛上了號,將來要麽戰要麽逃,再沒了別的選擇。


    但唐氏沒別的選擇不代表別家也沒有選擇,至少看孫定這樣,明顯是選擇了第三條路。


    隻需要簡單代入一下便能知道,羊氏沒來,城中做主的便是他的父親唐能,而不管唐能是戰是逃甚至是降,選擇了第三條路的孫氏為了保全自己手裏總要拿出點東西。


    沒了羊氏這等高門光環加成,到時候孫定手裏的籌碼可就不好說了。


    或許是唐能,或許是唐氏,或許是這一千多鄉兵,也或許是那五百餘家歸義的百姓。


    於是剛剛才被打臉一次的唐默心中便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這種現實。


    從晉軍大敗的那一刻起,他的父親唐能,甚至自己整個家族,便已經是必死之局。


    倒是譚彌看出了幾分端倪,咳嗽一聲說道:


    “世侄莫要多想!茂竹若在,我等自然團結一心對抗羯奴,無論如何不能使我鄉人遭了胡虜毒手!”


    但這話說出來恐怕連他自己都不信。


    當初這些鄉兵是如何餓得麵黃肌瘦的,羊玨來後又如何熱火朝天軍心可用的,大家可都看在眼裏。


    你既然打算團結一心,怎麽那時候一同舉事的時候沒見你把自家族兵帶來?現在說這些,豈不是貽笑大方。


    所以唐默抿著嘴唇不說話,隻是默默看向場中眾人。


    其中的很多人他都不是第一次見,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感到如此陌生。


    羊玨同樣掃了一圈眾人。


    除了兩位家主之外,剩下人多是鄉兵都伯,更有不少熟悉麵孔如萬岷之流。


    林茂自然也在其中。


    羊玨緩緩開口:“我待爾等不薄,為何今日如此對我?”


    “待我等不薄?讓我們跟泥腿子們站在一起,也是對我等不薄嗎?!”


    萬岷率先憤憤出聲:“不就是仗著羊氏高門羞辱我等,覺得我等跟那些泥腿子沒什麽兩樣?!”


    “你竟然這樣想?”


    羊玨勾起嘴角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你有沒有想過,以你的出身,也配在我校場點兵的時候站在最前麵?!”


    “你!”


    萬岷開口欲罵,卻是一時語塞。


    羊氏別的不說,就單指鎮南大將軍羊祜,他校場點兵之時,身前站孫定這種人恐怕都嫌辱沒門第。


    何況是他們這種在族中也不怎麽受待見的尋常人物,也就比庶民高那麽一點點而已。


    不然也不會被家裏打發出來,執掌鄉兵。


    “別聽他信口雌黃,不過又是邀買人心的把戲而已!”


    孫定皺了皺眉,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羊玨臉上雖然滿是陰沉之意,但從不曾慌亂半分。


    就連他身後站著的幾名親兵,也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用一種極為蔑視的眼神看著自己。


    似乎根本不在意身前小主公的安危。


    這讓他心中生出一絲不詳預感,立刻大聲喊道:


    “隻要殺了此子獻首趙廷,你我各有鄉品榮耀...”


    “孫定!”


    羊玨怒喝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雙目灼灼直視他的眼睛:


    “無論你如何看我,那都是你我之爭,不關胡人的事!如今你口口聲聲要將我獻首羯趙,卻是有些越線了...我隻問你一句:孫家主當真,想好了嗎?!”


    孫定望著這眼神堅定的少年,心中沒來由一陣心虛,反應過來後不由得怒罵自己沒出息,區區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怕他作甚。


    羊氏高門又如何?一刀砍下去也會死,何況這些年青兗徐三州逃亡的士家高族還少了?內裏不過都一個樣子而已,與他們根本毫無區別!


    他冷笑一聲:“任你如何狡辯,我孫某今日也隻為了鄉土安定!”


    “昔日羯趙為禍鄉裏的時候,怎麽不見伱出來說鄉土安定?當年李農掠三州百姓以填幽薊的時候,怎麽不見你出來說鄉土安定!”


    羊玨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孫定,孫培康!我已經給了你最後一次機會了,既然你自己一味找死,那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話音落下,屋後同樣傳來一陣喧亂之聲,緊接著兵甲聲陣陣,十數名身穿重鎧的兵士衝出堂內擋在羊玨身前,將眾人嚴嚴實實護在身後。


    牆上、屋頂瓦片聲響,無數身手矯健的弓手在屋頂立定,張弓搭箭,寒芒閃爍指向場中眾人。


    眾人見狀自然大驚失色,左右驚慌,騷動不已。


    “不要怕!”


    孫定大喝一聲:“就這麽點人,還想攔住我們?一起衝進去,將這羊氏子的人頭剁了!”


    羊兆口中冷笑,緩緩走出場外,健壯身軀加上一身重甲威懾力極強,僅往那一站便有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感。


    院子開闊,站在房上的弓箭手幾乎不用瞄準,抬弓便能隨意射殺。


    可通往堂後的小路卻是狹窄無比,十幾名武士擋在羊玨身前便已經將其攔了個水泄不通。


    更何況羊兆這一身甲胄,恐怕尋常刀劍都傷不了他。


    眾人麵麵相覷,竟然都不敢第一個上前。


    萬岷怒罵一聲:


    “膽小如此,怎成大事!閃開,某第一個上前,爾等跟上便是!”


    但還沒等他踏前一步,眾人身後便又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一名僮仆模樣的男子大喊著奮力擠開人群,帶著哭腔跪倒在地,抱著孫定的大腿哀嚎道:


    “主公,不好了!那羊氏騎兵根本就不是去城外探查地形的,隻走出了四五裏便轉了個彎,掉頭直奔咱家塢堡去了!


    我們本來跟在身後監視,見此情形又跑不過他們胯下戰馬,無法提前迴去報信,便隻能先來找主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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