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玨笑了笑沒說話,倒是羊兆冷笑一聲:


    “下馬?你林氏也配?”


    林恭聞言一滯,心中倒沒有多少憤懣之意,反而覺得本就如此。


    就連一同出迎的林氏族人此刻也都恭敬低頭跪在地上,更沒有半點反應。


    不需要下馬,以羊氏高門厚望,隻是在此駐馬便已經令其家族上下頗有顏麵了。


    然而羊玨的下一句話卻是讓林恭心中猛然一沉,整個人也隨之忐忑起來。


    “林家主,剛剛在城裏還有件事忘了跟你說。本想差人來的,但後來想想還是自己親自走一趟。”


    羊玨笑吟吟說道,落在林恭耳朵裏卻是有些不自然。


    生怕他再次說出那句“借一物與我請個方便”。


    他小心打量了一眼四周,沒有望見騎兵揚塵場景,心中多少安定幾分,這才小心問道:


    “豈能勞公子親至?隨意差一人前來知會便可。”


    羊玨瞥見他的小動作,嗤笑一聲,隻是讓身後親兵為他遞上一個隻有手掌大小的匣子:


    “那天在將台上,我對那個叫林秀的都伯說過,隻要我們吃飽了飯,我就先記他首功!本公子向來賞罰分明,是以特地送來賞賜...林家主總不會說那林秀,不是你的族人吧?”


    林恭一時尬住,急忙雙手接過匣子:


    “家風不嚴,族中子弟失禮,請公子勿怪...”


    “不怪!我說了,賞罰分明,他立下首功,我又如何會怪罪?”


    羊玨哈哈大笑,直接撥轉馬頭離去:


    “林家主,好自為之!”


    話音落下,快馬已經馳出數十步遠。


    林恭終於緩緩抬頭,直起了身子。


    身邊族人也紛紛起身,神色間竟沒有半點難堪之意,反而是人人臉上浮現幾分喜色,相顧而笑道:


    “羊氏子親自登門頒賜,此我門第之榮!”


    林恭深吸了一口氣,顫抖著手指就在門前打開了羊玨送給自己的匣子。


    唐能的人頭被扔進帳中的場景還曆曆在目,這麽小的匣子自然裝不下一個人頭,但就怕裏邊裝的是什麽催命之物。


    匣子緩緩打開,裏邊裝的卻是一層厚厚的白色晶體粉末狀物體。


    細膩潔白,猶如春雪。


    “這是...散??”


    林恭一臉莫名其妙。


    羊氏子頂著日頭大老遠跑來,就為了給自己送點南邊士人最愛磕的寒食散不成??


    這東西即便是在南廷也是價格昂貴,何況是兵禍頻繁的北地。再加上林家不過是寒門而已,說起來自己還真是第一次見這個東西。


    可北人生存環境惡劣,哪有南方那種服散的環境與氛圍,這羊氏子莫非因為出自名門的緣故,年紀輕輕便已成了一名“癮君子”?


    林恭好奇之下,伸出指尖沾了少許,小心伸進嘴裏細細品嚐。


    “這散為何...這麽鹹...不對,這不是散,這是鹽!”


    下一秒,在口中細細咀嚼此物的林恭終於察覺出了一絲不對勁,再仔細看看匣子裏的東西,又重新沾了點送進口中閉眼仔細品嚐,再睜眼時神色中已經滿是震驚!


    沒錯,這一定是鹽!


    但關鍵是...這鹽非但沒有半點苦澀之意,反而精細無比,放在陽光下細看更是玲瓏剔透,仿佛春日細雪...


    這是如何做到的??


    啪地一聲,林恭合上匣子,眼中光芒閃爍。


    兗州右近青州,向來也是產鹽之地,百姓多以煮海鹽為生,所以林恭對這東西倒也有幾分熟悉。


    無論是其之暴利,還是廣軍國之用,他都深有體會。


    說這東西是國之重器也絲毫不誇張。


    但林恭可以肯定的是,青州從來沒出現過如此細膩的白鹽,他也從沒有嚐到過味道如此純正的鹹味!


    莫非是羊氏之秘?


    而羊氏子特地前來親自給自己送鹽,是想...跟林氏合作製鹽?


    不,不可能。


    腦海中剛一浮現,林恭便立刻打消了自己的這個離譜想法。


    他苦笑一聲。


    羊氏高門,若真有此暴利之術,即便找人合作製鹽又如何會找到自己這等小門小戶...


    小門小戶...


    刹那間,林恭腦海中靈光一閃!


    原來如此!


    羊玨來找自己不是為了合作製鹽,而是為了合作販鹽!


    羊氏高門厚望,即便掌握了如此暴利的製鹽之術,但決不可能親自下場行那商賈之事!


    所以需要有人代羊氏出售此物獲利!


    羊玨這是在招攬自己!


    想明這個原因後,林恭瞬間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神清氣爽,剛剛在城中對羊玨生出的幾分憤懣、懼怕之意,迴到家裏時的那種擔憂、彷徨心情也隨之煙消雲散!


    有了此物,林氏既能依附羊氏提升門第,又能為羊氏謀利的同時壯大己身,這豈不是一個比王師北伐更好的家族崛起良機?


    我林氏還去投什麽褚裒?!


    反正搬徐州也是搬,搬泰山郡也是搬。


    就算因為林秀之事,鄉人不容於我,大不了我林氏舉家搬遷到泰山郡便是!


    想到這裏,林恭一時心神激蕩,剛剛對林秀的痛罵哀歎心理不由得也隨之一改,瞬間就覺得自家這個子侄打小就聰明機靈,今日竟為林氏謀得了如此天大機遇。


    有了羊氏厚望,又有了如此暴利之術,自家鄉人的那點怨憤之意也就算不了什麽了。


    何況北地流寇頻繁,鄉裏除了塢堡還是塢堡,哪還有什麽鄉人情誼。


    不過是互相往來的借口罷了。


    此刻的林恭春風滿麵,嘴角咧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笑出聲來,手中更是小心收起了那裝有白鹽的匣子,正欲迴到堡內細細研究一番以後之事,卻突然聽到身側傳來一聲陰惻惻的聲音


    “嘉良兄!那羊氏子親自屈尊前來,可是給你送了什麽好東西啊?”


    林恭心中猛地一沉,一種不祥預感瞬間浮現心頭。


    他緩緩轉身,卻看到堡外圍牆下不知什麽時候站了一隊騎士,為首者正是中午剛剛在羊玨帳中見過的兩名家主譚彌與孫定。


    而此刻後者正用一種頗有深意的目光打量了自己幾眼,最終又將目光放在了他手中緊緊抱著的匣子上:


    “嘉良兄,今日有羊氏門前駐馬,來日林氏子弟鄉評便抬升有望啊。


    弟看嘉良兄剛剛笑得合不攏嘴的模樣,怕不是得了那羊氏子什麽好寶貝吧?


    可羊玨年紀雖輕,卻不是什麽善與之輩,嘉良兄千萬小心不要中了他的圈套...


    不如這寶貝給弟看上一眼,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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