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是怎麽迴事?”


    賈活有些發愣。


    羊玨教給他的那番給奴仆除籍的話不過是擔心他們遇見激烈抵抗,用來邀買人心的。


    可眼見如今兩邊根本沒人動手,唐氏中人便開始做鳥雀散了,一時之間讓賈活有些想不明白。


    難道是這魯郡經常遭受流寇劫掠,所以他們早已提前做好了逃走的準備不成?


    可他們畢竟是受大族塢堡庇護的堡民,而不是那些流落鄉野的普通百姓啊。


    有必要怕到這種份上嗎?


    “少主怕不是多想了。”


    身後一名騎兵感慨道:“如今這世道人心淪喪,身為部曲仆從能為主家赴死效忠者幾人?又有幾人能如羊氏那般振臂一唿,便能聚起萬人大軍的?


    想必這唐氏早就離心離德,剛剛羊公子又將唐能傳首城中,這些人怕不是早就心存去意,打算在這亂世中另投他處了。咱們來的倒是正是時候,不然等再晚一些,這些人帶走的可就不止這些東西了!”


    賈活默默點頭,伸出手中馬槊攔下一人問清楚了倉庫位置,便立刻率軍前往。


    果然,偌大倉庫門戶大開,無數人如同蟲鼠一般堵在門口搶糧,看見有騎兵過來後便立刻一哄而散,隻在門口留下了一地狼藉的粟米散落。


    公子說的沒錯,這些人果然是碩鼠!


    城外百姓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依舊想著投國殺賊、驅逐胡虜,而這幫士族、部曲躲在塢堡之內衣食無缺,甚至不用親自勞作。


    如今大難來臨不想著如何殊死一搏,以報主家厚待,反而立刻去搶奪主家財產、另逃他處。


    怕不是比那大戰來臨時卻依舊耽誤兵事的唐氏家主唐能更可恨!


    “清點糧食,全部帶走!”


    賈活發了話,便立刻有兵士闖進倉庫,將裏邊一袋袋還未被扯開的糧食扔出門外,自有人尋來板車,將其裝上。


    “少主,那唐家的住處也已經被圍了。”


    有騎兵馳來稟告:“倒是裏邊還有不少女眷,連上丫鬟、仆婦之流怕不是有百人之多...怎麽處理?”


    “這麽多?”


    賈活目瞪口呆,仰天長歎一聲:


    “看來這北地的士族南逃,羯奴又不知經營,到頭來竟肥了這些鄉野豪族...區區一個唐氏便丫鬟妻妾過百,倉中之糧直到現在都沒有運盡...年年都說世道難,我看他們過的安逸得很!”


    說完低下頭想了想,緩緩說道:“都帶迴去吧。”


    “都帶迴去?”


    騎士訝異道:“這又不是奴仆,帶迴去猶可充做輔兵。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帶迴去有何用處,豈不是白白浪費糧食?”


    “帶迴去給公子。”


    賈活下意識說了一句,發現身邊人正用一種奇異眼神望著他,不由得抽鞭大怒道:


    “我豈是那種阿諛奉承之人?!再說了,這些女子,哪能配得上公子!


    我隻是想,公子曾說過要給唐氏奴仆除籍,想來便是一種安撫人心的手段,不至於這些人被逼急了跟咱們死戰到底。


    可如今這些人自個跑了,沒給咱們邀買人心的機會,那不如把這些女子帶迴去給公子用作賞賜,想必也能起到幾分邀買人心的作用。”


    “少主想的真是周到!”


    騎士驚歎一聲,佩服萬分。


    這時代戰亂不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窮苦百姓又哪來的可能娶妻,因此說來難聽,但在軍中女子向來也是作為戰利品之一被賞賜給有功兵士。


    如今唐能身死,這些丫鬟侍妾落進了羊玨手裏,正好拿他們賞賜如今還等在將台之下的一千餘魯郡鄉兵,倒是個錦上添花之舉。


    騎士領命而去,賈活卻始終站在原地看著手下兵士運糧。


    他們輕騎簡從而來,身上吃的本就帶的不多,雖然早在出發時便往泰山郡羊氏發了消息,屆時羊氏兩千族兵南下魯郡時會同時運來輜重,但糧食這種東西哪有嫌多的道理,隻看上一眼也覺得無比心安。


    “少主,都搬上來了,還有十幾壇美酒,都一起裝車了。”


    有一名騎士早脫下了身上鎧甲,熱得滿身是汗,來到賈活馬前仍掩不住臉上喜悅:


    “少主,當真看不出來,這唐氏庫房內光粟米便有百石,夠咱們這麽多人吃上幾天了!”


    賈活點了點頭。


    其實從剛剛麾下來報說唐氏光丫鬟侍妾便有百人時,他就猜到了這個答案,因此也不算驚訝。


    他隻是轉頭看了一眼正被兵士驅趕出來的那些嚇得哭哭啼啼的女子,便掉轉了馬頭:


    “上馬,公子還在等著我們迴去!”


    “是!”


    站在眾人末尾的林秀騎在馬上,心中長歎,臉上露出了一絲絕望之色。


    這年輕將軍發起怒來的模樣實在太嚇人,自己一時被他氣勢攝住,竟說出了“為騎兵帶路”這等混帳話。


    在眾人闖進塢堡時的混亂時間裏,他也不是沒想過騎馬趁亂逃走,但不知這夥騎兵是否早窺破了他的心思,無論他站在哪都能感覺周圍有兩三個人始終在盯著自己。


    最終也隻好作罷,隨之掉轉馬頭離去。


    羊玨以軍令為名殺唐能祭旗,雖然從道理上說並無不可,但隨後的抄家舉動確實有些過分,而那杜氏原本就曾為唐氏所惡,是以在軍帳中唐能最先報出了杜升的名字,


    剛剛杜升在將台上又是一副唯羊玨命是從的模樣,便應該順其自然,讓他來領兵抄家,將來也使得杜氏在鄉人麵前再難抬頭。


    偏偏自己倒黴,非要先做那個出頭鳥,如今更是帶領羊氏抄了自己鄉人的家,將來自己在鄉中如何立足,家主又如何看待自己?


    一想到這裏,林秀心中就滿是鬱悶,騎在馬上更是長籲短歎,神色萎靡地跟著騎兵往郡中迴去。


    而此刻的羊玨更是嚴格恪守了自己的諾言,披甲挎劍、身軀筆直地站在將台上所有人的視線之中閉目養神,卻是一刻都不曾離開。


    場下鄉兵原本也頗有怨言,行伍中更一度混亂不止。


    但隨著時間漸漸過去,眾人發現不僅身邊的騎兵騎在馬上沒有動彈過一分,那年輕得過分的小將更是站在台上身軀絲毫不曾動搖半點,不由得心中也漸漸生出了幾分敬佩之意。


    羊氏名門望族,又是嫡係子弟,自然血脈貴重,尚且能頂著烈日不動如山。


    自己又豈能在他麵前被看了笑話?


    何況這羊氏子為什麽一直站在這裏,還也是為了剛剛對大家的那一句承諾。


    於是場下鄉兵也開始學著羊玨的模樣嚴肅了神色、站穩了身軀,剛剛混亂的行伍也重新開始變得井然有序。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諾大校場仿佛被一種莫名氣勢籠罩。


    上千人站在這裏竟無一人發出聲響,一個個更是努力挺直了胸膛,望向台上的渾濁眼珠中也漸漸煥發了一絲神采。


    將乃兵之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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