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的第一個步驟,是奠雁。


    李珠玉坐在一個馬鞍上,四周都用坐障隔了,李裹兒看不到姐姐的身影,便跟其它姐姐一起躲在柱子後麵,看著穿著紅彤彤的韋鐬抱著一隻肥的有點出奇的雁,一步步走上台階。


    “這雁真肥,”李裹兒忍不住感慨,“像隻呆頭鵝。”


    “我姐姐結婚時,用的就是鵝。”華英英咽了口口水附和道。


    “為什麽?”李裹兒不解,轉頭看向三姐,“因為有什麽忌諱?”


    她所知道的婚俗中,雁可是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


    “因為貴。”自從書讀得多了,逐漸變成百事通的李仙姝笑著給她解釋,“就跟打馬球,我們用馬,民間買不起馬的人會買驢一樣,大差不差就行了。”


    “不管使用的物品是什麽,大家獲得的快樂是一樣的就行了。”


    李裹兒若有所思,覺得自己仿佛懂得了一些什麽。


    幾人說話間,韋鐬已經走到了坐障邊上,然後他舉了手,直接將雁扔了進去。


    坐障之內,除了李珠玉,還有韋氏請來的其它年長的女性長輩。隻見那雁叫了一聲,就安靜了下來。李明秀頓時好奇,“怎麽沒聲了?竇姑姑那麽厲害,可以徒手殺雁?”


    “瞎說什麽呢。”李慧中敲了她一下頭,難得正色的說道,“婚禮上怎麽可能見血。”


    “這雁是要放生的。”李仙姝也點頭,“這是把雁口給堵住了。裏麵的人接了雁,要用紅羅囊五色錦幫助雁的嘴,讓它不要叫。等奠雁結束了,男方家要將雁贖取放生。”


    “為什麽要堵住雁嘴呢?”在場唯一的小孩子李季薑好奇的問,她是李顯來房州後才生的庶女,比李裹兒還小兩歲,“意思是讓新嫁娘不要說話嗎?”


    因著姐姐的婚事,她被借機教導了許多女兒家的“品格”。


    例如,雁是一種性情隨順的飛禽,男方用它向女方提親,表明男方對女子貞操以及性情柔順的重視。所以好女兒家要擁有這兩項美德。


    “你想多了,純粹是因為她吵。”李裹兒瞥了一眼幼妹,“就跟你一樣。”


    李季薑條件反射的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副“我乖巧”的模樣。


    “好了,別嚇她了。”李仙蕙拍了一下李裹兒,然後笑著跟季薑說,“八娘,七姐說的話你不必理會,她逗你玩的。”


    李季薑點點頭,縮在角落裏沒說話。


    李玉嬈沒有理會這些小不點,她一直全神貫注的豎著耳朵聽障內的聲音,聽到裏麵的唱詞快要結束了,當下興奮的拎起了自己的手中的棒子催促眾人“快快快,馬上到下婿了。”


    “隻有我們幾個嗎?”李裹兒緊張起來,左右張望。


    “當然不止,她們都藏起來了。”李慧中看了下左右,“也不知道藏哪兒了,你等下隻管往前衝就是,小心不要絆倒。”


    “好。”李裹兒握緊了自己的大棒子。


    “聽我口令:”


    “一、”


    “二、”


    “三、”


    “衝!!!!”


    **


    韋鐬今天很高興。


    因為他要成親了。


    雖然遠離長安,雖然婚後要住到郡主府去,但身邊能來的親朋好友都來了,他又能如願以償的娶到心上人,所以怎麽能不開心呢。


    隻是,他沒想到在迎親出發前,父親丟了一副軟甲到他麵前,“穿上吧。”


    “這是什麽?”今天已經照了十幾迴鏡子的韋鐬有點嫌棄的看著那醜東西。


    “軟甲。”韋項哼了一聲,然上下打量兒子,“你穿得也太薄了。”


    “我是去成親,又不是去打仗,要這個做什麽。”韋鐬腦補了一下自己在錦袍底下穿個軟甲的樣子,當下搖頭拒絕。


    那多醜啊!


    誰說少年郎就不能愛俊了。


    他今兒這婚服可是做了大半年,改了好幾次的,務必凸顯他的英俊飄逸。


    這日子要是醜了,那可是醜一輩子的。


    “嗬,你們這些年輕人。”韋項見說不動,最後隻能放棄,外加附贈一條帶著冷笑的感歎,“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他當年去迎親的時候,也是不願意在婚服裏藏棉襖的。


    後來,


    嗬嗬。


    要不是嶽母垂憐,他還真不知道能不能從那堆潑婦們手中完整的把新娘子娶到。


    **


    如今,韋鐬聽著裏麵奠雁的程序快要結束了,趕緊在心裏頭默背著事先做好的詩,免得等會兒催妝時忘了。


    他雖然還請了三個好友幫忙,但是這詩,自然還是能從自己嘴裏說出來的更讓新娘子心動點。


    然而就在他低頭溫習時,忽然感覺到有風聲襲來。


    他本能的低頭,避過了朝背上襲來的棍子,卻不料“砰”的一下,小腿被人結結實實的來了一下。


    這……


    他看著下方正對自己燦爛微笑的李裹兒,心中正納悶,就見她說,“趕緊抱頭!”


    為什麽?


    疑問未問出,就聽到腳步聲紛杳而至,然後有棒子砰的打在背上。


    他趕緊抱頭護住要害,然後就感覺到大大小小的棍子棒子落在身上。


    雖然有輕有重,但是架不住多啊。


    那攻擊如雨點般落下,他既不能跑又不能還手,隻能低頭護住要害,默默承受。


    “切莫傷了臉麵。”混亂中,他聽到有人在叫。


    是嶽母的聲音。


    果然還是嶽母疼我。韋鐬眼淚汪汪的想。


    大姨子小姨子們太可怕了!


    別以為他沒瞧見,她們的棍子都是特製的。


    ***


    等韋鐬念催妝詩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萎靡的像是剛經過風雨的小白楊。


    但所幸的是,臉還是好的。


    李珠玉在裏麵聽的別提多急了,所以才作了三首詩,一聽韋鐬開始結巴,就蹦跳著要人撤帳。


    因為剛才下婿時表現得好,這會兒李家這邊也沒有太為難,意思意思就讓韋鐬迎人上車。


    此時天已經黑了,韋鐬和李珠玉被人服侍著整理好衣服之後,李珠玉迴望了這座已經不知不覺被當做家的宮殿,隻見從最高處到最低處,都被蠟燭照的恍如白晝。


    “我第一次曉得……這裏是這麽的好看。”李珠玉小聲的說了一句。


    她的話音極輕,隻有離得最近的韋鐬聽到了。


    韋鐬知道她是害怕了,輕輕的握了下她的手,“別怕,有我呢。”


    李珠玉迴握了韋鐬的手,兩人掌心濕漉漉的。


    李珠玉被扶上了車,韋家男儐從門內抱了一包蠟燭出來,接著從最高處開始,燈一盞盞的被滅掉。


    李珠玉坐在那裏,看著家一點點變得黯淡,直到大殿前送行的娘家人,都滅掉了舉著的燈,才放下了車簾。


    韋鐬在迎親隊伍的火把中跨上了馬,繞著車架,一圈,兩圈,三圈。


    三圈轉畢,他駕馬與婚車並駕齊驅,司儀大喊著“啟”,等候的車隊開始緩緩啟動。


    車子動了,原本已經不打算再迴頭的李珠玉下意識的再次掀開珠簾張望,卻隻看到熟悉的宮殿處隻有一片黑糊糊的影子。


    她這才前所未有的清晰意識到……


    我,真的離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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