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這樣真的沒有問題嗎?”當李裹兒被李顯抱著走在熙熙攘攘的鬧市時,她還有種不真切感。


    她發現自己是有點葉公好龍了。


    她一直鬧著想要來民間看一一看,她也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但等真的身臨其境時,卻感覺到害怕。


    人太多了。


    仔細想想,好像她兩世都沒有在民間行走過。


    上一世,十四歲前幽禁在房州,十四歲之後去了長安,自有禦道通行,所到之處無不俯首行禮,她甚至連那些普通老百姓的臉都沒有見過幾迴。


    如今走在與平民隻隔了不到一丈遠,她這感覺到害怕。


    萬一有人突起行刺,都沒有挪騰的空間。


    “沒問題。”李顯抱著她拍了拍背,隻當她在怕生,笑著說道,“孫將軍他們都在後麵跟著呢。”


    今天他帶女兒出來,是去挑馬的。


    原因說來話長,大約就是被李學士給嚇到了,所以躲一躲人。


    正好李裹兒搜羅了一幫人,號稱要“打馬球”,他見狀自然要替女兒謀劃一番,呃,順便也過過自己的癮。


    他之前做出“沉迷酒色”之態,多停留在歌舞上。


    但刷了這麽多年,這方麵的經驗差不多都刷滿了,這會兒就想換個玩法了。


    打獵,或者馬球,都是不錯的消遣。


    房州附近有山,但是打獵的話,要侍衛,要弓箭,要獵狗,都是容易讓母親神經敏感的地方,所以綜合考慮,他覺得還是以女兒的名義,把馬球隊建立起來的好。


    要打馬球,自然是需要馬了。


    先前房州令曾經讓人送去過一批,但他不太滿意,隻挑了三匹。這次聽說有新的馬送過來,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自己去挑。


    剛好出門時李裹兒抱大腿鬧著要同去,他就索性把孩子抱著了。


    如今看起來,這小家夥雖然天不怕地不怕,但畢竟是個孩子,到了陌生的地方,還是畏懼的。


    **


    李顯這次出門隻是穿了便裝,帶著一群護衛,看上去跟普通的富戶沒什麽區別。所以街上的人雖然看到這麽一大隊人馬,有些好奇的竊竊私語,但也沒有特別躲避。


    跟他們往常出門,滿街跪拜,無一人敢抬頭的氛圍截然不同。


    很顯然,她老爹自己也是喜歡逛街的。


    李裹兒趴在父親懷中,將臉埋在父親肩頭,一雙大眼睛卻在滴溜溜的打量著街上的人。


    房州不是什麽有名的城市,但街道並不凋敝,甚至還有些繁華。


    街上百姓來來往往,神色悠閑,臉頰有肉,衣服也沒有太多的補丁,與她安史之亂後見到的那些麵色蠟黃,骨瘦如柴,衣不蔽體的百姓,截然不同。


    “怎麽,裹兒也想要?”李裹兒正在腦子裏比較著兩者的差別,心裏大罵李三郎不當人子時,忽然聽到耳邊有人問話。


    她這才發現,父親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下了腳步,站在一個賣小孩兒玩具的攤販前,指著一個風車問她。


    “剛才看你一直在盯著這個,是不是也想要了啊。”李顯笑嘻嘻的說道,“想要了不用不好意思,跟爹爹說就是。”


    李裹兒有些無語的看著李顯饒有興致的撥弄著攤販上的東西,顯然非常有興趣。


    民間的東西,多是竹、木、紙做的,像是風車,紙鳶什麽都粗糙的很,她見慣了金銀玉器的玩具,並不是很感興趣,但是她爹明顯不。


    李顯把女兒放下,自己趴在攤子上,把所有東西都玩了一遍,對彈弓小水車陀螺之類的東西都玩了一遍,然後讓人打包。


    站在旁邊的李裹兒,滿臉包容的看著自己的老爹玩耍,這時聽到自己旁邊傳來一個小小的聲音,“你爹爹對你真好。”


    李裹兒抬頭,發現是攤子旁邊原本就站著的一個小女孩兒。


    她年紀跟李裹兒差不多大,也是六七歲的樣子,穿得雖然是打補丁的布衣,但是很幹淨,小臉也肉乎乎的,顯然是小康之家的女孩兒。


    她爹是個年輕的文弱書生,父女倆本來就在攤子旁邊挑東西,李顯忽然帶人過來,他們走也來不及,又不敢跟李顯一起站著,於是躲在了攤子旁邊,跟攤主一樣,可憐巴巴的被一群侍衛看著。


    大人看得懂來人身份不簡單,都知道不要多事,壓根兒不敢開腔,小孩子卻不懂這些。


    那小姑娘看李裹兒跟家裏的妹妹相仿,她性格又是個活潑的,當下就張口攀談。


    她自以為聲音小小,實際上所有人都聽到了。年輕的父親嚇得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緊張而又害怕的對李顯等人欠身。


    李顯倒是無所謂,他蠻有興趣的站在那裏,看著女兒的反應。


    李裹兒也在打量著小姑娘,她看小女兒長得挺可愛的,便點點頭,然後搖搖頭說道,“不,他對我不好。”


    “嗯?”小女孩兒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李顯卻是好奇,笑著問李裹兒,“爹爹對你怎麽不好?”


    “我不要那些小玩意兒,”李裹兒腦中展開一個大膽的想法,她當下指著小姑娘,對李顯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爹爹要是對我好,就把她買下來送給我。”


    在場眾人中,除了不懂事的小女孩兒,其它人臉色皆是一變。


    小女孩兒的父親,更是普通一聲跪下叩首,“貴人饒命!”


    **


    “裹兒啊,你想要小夥伴,不是這麽要的。”坐在房縣縣令的衙內,李顯語重心長的給女兒解釋,同時更加深刻的感覺到孩子不好教。


    他女兒在搶完男人之後,開啟了當街強搶民女的模式。


    這成長速度,真是讓他害怕。


    “哦。”李裹兒喝著蜜水,一副乖巧的樣子。


    反正目的已經達到,被念叨下也無妨。


    她其實也是在剛才看到同齡人的時候,才想起一個困擾自己的大問題——人才!


    她之前按照慣性思維,一直覺得以後等她掌權,沒有人輔佐自己,就抓那些當世大才來,讓他們做自己的幕僚。


    至於他們如果不從怎麽辦?


    殺唄。


    看看她奶奶的做法。


    天下有才學的人那麽多,多殺幾個,剩下的人怕了,也就能為自己用了。


    所以,能不能為自己所用不重要,找到大才才重要。


    但是,李學士的出現,顛覆了她的想法。


    她發現文人的毛病很多,例如氣節,就是個很讓人頭疼的東西。


    在她看來,李學士不算什麽大才,起碼他就不像姚崇宋璟那樣有名,也不如李杜王駱那樣有才華,所以自己如果願意用了他那種人,是給他臉。


    但是李學士卻覺得是恥辱,甚至是想要撞柱自盡。


    ?


    李裹兒不明白,但卻又隱隱覺得,這事提前發生是個好事。


    如今她父親隻是個被囚禁的王,這些人還敢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等他們迴了長安,爹爹做了皇帝,自己做了公主之後,還有誰敢在自己麵前這麽做?


    到時候那些人會不會拿著自己給的高官厚祿,背地裏卻看不起自己,認為侍奉自己是件恥辱的事情?


    她想起來,她其實遇到過這種人的。


    她遇到過很多很多向自己投謁的人,但那些人不管她怎麽挽留,最後都流向了哥哥、父親那裏。


    甚至,流向了李隆基那裏。


    因為他們是男人。


    他們覺得,隻有在男人那裏才可以施展抱負。


    在自己這裏,隻要忽悠敷衍一下就行。


    反正她蠢笨,看不出來的。


    最慘的是,她是真的蠢笨,真的看不出來。


    所以當她發現這點時,她的心情很低落。她知道將來或許變聰明一點,會好一些,但好的有限。


    人們的觀念,總需要很長時間才能發生轉變,可她卻沒有那麽多時間等待。


    動作慢了,她會死,她全家人都會死。


    那有沒有什麽辦法,能夠快點找到忠於自己的人呢?


    當那個小女孩兒找她搭話時,李裹兒忽然悟了——她並不是一個人。


    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許許多多,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同齡女孩子。


    人是可以長大的。


    人才是可以被培養出來的。


    大才不行,小才也可以。


    所以她當下就決定,這個女孩兒她要了。


    不僅這一個,她還預備比照哥哥們挑選伴讀的標準,求父親幫她挑一些出身平民的良家女做伴讀。


    之所以選平民,而非貴族之家,隻因為這些女孩子沒有家族,沒有依靠,原本也沒有讀書的機會的。所以一旦她們開智,將來有了權力,她們不會考慮家族立場,而隻會依附自己。


    就像是奶奶,母親和自己當年都會選擇上官婉兒一樣。


    比她有才學的女人不是沒有,但她們都有家族、丈夫和兒子。


    隻有她是孤臣。


    奶奶有一個上官婉兒。


    她努努力,哪怕沒有上官婉兒那種天才,那多幾個腦子機靈的也行吧。


    質量不夠,數量來湊。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嘛。


    她找一堆女孩子來陪讀,讓她們跟自己學一樣的東西,讀一樣的書,這番播種,她就不信十年後選不出幾個能用的人。


    女人並不比男人笨。


    因為現在上麵那個坐著的,已經說明了女人和男人一樣,也有頭腦,有眼光,有謀略。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


    男人瞧不起女人也有好處。


    例如現在,李裹兒就發現,奶奶在防備著父親和哥哥,但是卻沒有管自己。


    她隻是個五歲的小女孩兒,單純又無辜,整天瘋跑胡鬧,她能掀起什麽風浪呢?


    上輩子的自己實在是太淺薄了,無比喜歡炫耀,特別想讓人知道自己擁有什麽,卻不明白,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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