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武承嗣殷勤的湊了上來,臉上滿是堆笑,“姑母說你一個人寡居,怕你心情不好,讓我多來陪你散散心。”


    太平公主麵無表情的看著這男人,一時不知道他是真傻還是裝傻。


    說他真傻吧,他懂得拿母親來壓自己。


    一句姑母吩咐我過來,就足以讓她不敢把他趕出去。


    但他又是怎麽好意思說出寡居二字的?


    他難道不知道自己寡居是誰害的嗎?


    許是太平沉默的太久,武承嗣緊張了起來,又弱弱的叫了一聲,“太平?”


    “多謝魏王費心,”太平公主斟酌了片刻後,客氣而又疏離地說道,“我近日身體不適,不方便待客,您還是請迴吧。”


    “這怎麽能行呢。”武承嗣急了,有些鄉音都跑了出來,“陛下欲為我倆賜婚,我們要多走動走動,到時候才顯得親熱。”


    “賜婚?”太平一愣,等迴頭看向武承嗣時,目光變得銳利了起來,嘴上的笑容微微帶了點譏諷,“你確定母親說的是直接為你我賜婚,而不是其它?”


    太平公主知道母親早晚會為自己賜婚,賜婚對象也必定是武家人,但她沒想到來的這麽快,也沒想到人選竟然是武承嗣。


    “這,這……”武承嗣啞口無言。


    “我可不是什麽單純無知的小姑娘,”太平笑了笑,看著對麵窘迫到有點可憐的男人,“想要糊弄住我,魏王還得多費點心思呢。”


    **


    話是那麽說,但是等到武承嗣走了之後,太平公主立刻趕往皇宮。


    她在武承嗣麵前氣勢洶洶,實際上心裏卻慌得很。


    武承嗣此人膽小懦弱,除了溜須拍馬之外什麽也不會,他沒那個膽子假傳聖旨占自己便宜。


    所以他既然說了,那表示母親真的有把自己嫁給他的打算。


    這門婚事雖然荒唐,但仔細想想,卻極有可能。


    旦雖然被立為了皇嗣,但是誰都知道,母親有意用武家人換掉他。


    隻是母親如今還沒有決定用誰換,所以才暫且留著他占位置。


    母親心中的太子人選是誰?


    按照現在的形勢,多半是武三思或者是武承嗣。


    那自己在這其中又扮演什麽角色?


    **


    太平公主來的時間正好,皇帝剛處理完政事,正在休息,所以她很快就得到了召見。


    “武承嗣去見了你?”武則天聽到這個消息,稍微有些意外,但卻也沒有放在心上,“他倒是乖覺,我剛透露出點意思,他就去你門上獻殷勤了。”


    “魏王一向機靈。”太平公主不走心的誇獎道,她拿不準母親現在對這人是什麽態度,所以附和了一句中庸的評價。


    “嗯,可惜天資太差了些,也過於愚鈍。”武則天搖搖頭,然後看向太平公主,“我想給你挑選一門好親事,你意下如何?”


    太平公主的一顆心直往下沉,她感覺自己肚子裏仿佛被灌了鉛,墜著她一直沉向那看不見的深淵中。。


    但她的麵容上還是保持了平靜,低頭十分謙卑的說道,“但憑母親做主。”


    “我的女兒,當然得擁有最好的一切。”武則天看著太平公主,淡淡的微笑道,“隻做公主,有些委屈了……你覺得皇後如何?”


    “母親!”太平公主有些震驚的抬頭,看著武則天,卻發現她沒有一絲說笑的意思。


    “我想在武承嗣和武三思中則一人為太子,把你嫁給他們中的一人,這樣等我百年之後,不管誰繼位,你都是皇後。”武則天輕輕的拍著女兒的背,“你會成為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武則天說的很慈祥,一字一句,似乎都充滿了對女兒的愛。


    太平公主卻隻覺得毛骨悚然。


    這是一份禮物嗎?


    不,


    這是索命符!


    如果母親真的百年,武家人竊取了皇權,那自己作為李唐的公主,他們會如何對待自己?


    李家的宗室已經被屠戮殆盡,自己的哥哥們一死,自己難道還能獨善其身?


    她不確定母親是老了,暈了頭,還是說……她其實根本不在乎這些?


    她要李武聯姻,自己就是個最貴重的砝碼。


    她用自己安武家人的心,安李家的人,安天下諸臣的心,卻獨獨不安自己的心。


    太平公主無意識的咬緊了牙關,四周變得很安靜,似乎隻有她的心跳聲在砰砰的激動。


    她不能答應這樁婚事。


    一旦自己嫁給那兩人中的任何一個,一旦他們成為太子,那他們肯定會瘋狂的想辦法殺掉自己的哥哥,讓母親的這個決定沒有反悔的餘地。


    武三思和武承嗣兩個人爭寵,才是對自己兄妹三人最好的選擇。


    “怎麽,你不願意?”或許是太平公主發呆的時間太長了,武則天看著她,目光逐漸變得銳利起來。


    被那道目光鎖定,太平本能的感覺到脊背發涼,但她知道自己不能低頭,更不能躲閃。


    不能被看出心虛,不能被看出不情願,更不能被看出有怨懟之情。


    她幾乎是本能的,就嘟起了嘴,做出不悅的小兒女姿態。


    “母親說什麽呢,李武聯姻乃是國策,女兒哪裏會那麽不懂事。”太平公主靠過去,抱著母親的手臂撒嬌,“但我討厭醜人。”


    “醜?”武則天微微一愣,迴過神來,臉上帶了幾絲淡淡的笑意,神情也柔和了起來。


    “武承嗣和武三思的長相,的確配不上我兒。”武則天歎了口氣,撫摸著女兒的秀發,兩人之間溫情脈脈的就如同普通的母女倆,“那你想要個什麽樣的?”


    “我想要個好看的。”太平公主仰起頭,看著武則天,露出一個跟以前一樣的,甜甜的,軟軟的,帶著些天真,帶著些驕縱的微笑。“母親不如就像當年那樣,辦一場宴會,把武氏子弟都叫過來,讓女兒從中選個最俊的。”


    她對著母親撒嬌,仿佛當年那個十六歲的天真少女。


    “也行。”武則天猶豫片刻就同意了。


    她也不想這麽快就換太子……她還沒那麽老,還沒到著急確立繼承人的時候。


    本就多疑的她,同意了太平公主的緩兵之計。


    她還是愛女兒的,隻要太平不違逆她的決定,那麽她不介意在小事上縱容女兒一些。


    她看著仍然年輕貌美的女兒,難得起了慈母心腸,“你年紀正好,別總悶在屋子裏,多出去走走。有什麽想吃的,想玩的,都去嚐嚐……人生苦短,花兒一樣的年紀”


    “是。”太平公主應聲,笑容一如往昔,“我不會讓母親擔憂的。”


    **


    太平公主是個懂事的孩子,她能這麽多年作為父母最寵愛的小棉襖,跟自己懂事是分不開的。


    她極懂得父母的眼色,知道哪些是叮囑,哪些是警告。


    所以迴到公主府後,她就找來家令,安排了一係列的宴飲玩樂活動去“散心”。


    她仍然是最受寵的公主,隻要她願意開宴會,洛陽城裏多的是想要打破頭擠進來的人。


    **


    “公主這是何意?”


    武承嗣怒氣衝衝的質問聲從背後傳來。


    “我不中意你。”太平公主饒有興致看著馬球場中廝殺的兩對,似乎注意力都被這個吸引住了。


    “那可是聖上的意思!”武承嗣氣急敗壞的說道,“聖上曾經許諾過,要把你許配給我。”


    “可母親現在又不願意了啊?”太平公主轉過身來,笑吟吟的看著他,笑容驕傲而又肆意,帶著不加掩飾的輕蔑,“要不,你去當著母親的麵,質問她為何出爾反爾?”


    “你,”武承嗣看著太平公主這樣子,就知道這樁婚事已經迴天乏術了,內心又氣又急,卻毫無辦法。


    他並不垂涎美人,也不在乎什麽公主,他所在乎的是,這樁婚事背後的意義。


    難道自己在這場太子爭奪戰中,輸給了武三思?


    “那你要嫁給武三思嗎?”武承嗣幾乎是本能的問道。


    “武家又不是隻有你們兩個男人,”太平公主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似的,笑了起來。


    武承嗣震驚的看著她,卻見太平公主靠近,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我沒有我自己以為的那樣重要,但你們更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麽重要。”


    武承嗣吃驚的張大了嘴,像一隻愚蠢的青蛙。


    這不像他所知道的太平公主。


    世人所知道的太平,是一個被溺愛到愚蠢的近乎天真的女孩子。


    她怎麽可能懂政治上的事情!


    “我們都是可以被隨意替換的棋子,但是在稀缺性上,很顯然我要勝過你。”太平公主已經轉迴去,重新觀看激烈的馬球比賽了,“所以識趣點,給自己安排個體麵的結局吧。”


    “我覺得生病,就是個不錯的借口,你覺得呢?”


    身後沒有人說話,過了一會兒,她聽到馬鞭擲地的聲音,和逐漸遠去的腳步聲。


    解決了。


    太平公主鬆了口氣。


    她看著場中激烈的馬球比賽,看著那些不斷向自己拋來媚眼的男人們,隻覺得這一切荒謬而可笑。


    但這就是她的生活,她得學著適應。


    **


    她的確挑了個漂亮的花瓶,在武家的男人們選妃似的任她挑選時,她無師自通的懂得了父親、哥哥們挑選妃子的邏輯。


    漂亮,柔弱,無害。


    漂亮可以娛己。


    柔弱,就必須時刻依附著自己,與自己利益絕對一致。


    無害,沒有反抗的能力。


    世界真是奇妙,不管男人還是女人,當他們站在同樣的位置,擁有同樣的權利時,他們竟然會如此自然的做出同樣的選擇。


    她選了一個叫武攸暨的男人。


    他是母親外祖父的哥哥的孫子,一個如果不是母親為了給武家多添點人口,壓根兒不可能來到洛陽的人。


    他不懂政治,也不懂宮廷,當他站在宴會中向母親敬酒時,惴惴不安的像隻跑錯了田野的兔子。


    當他因為不合格的禮儀導致哄堂大笑時,太平聽到心底的那個聲音在說,“就是他了”。


    這個選擇對自己很完美,但對他來說,卻未免有些太殘忍了。


    因為在很久之後,自己才知道,他還有個青梅竹馬的發妻。


    她不知道他們恩愛不恩愛,她隻知道,母親用一杯毒酒解決了這個問題。


    她很抱歉。


    但僅此而已。


    這天下誰還不是個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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