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願意娶我女兒嗎?”李顯很是和善的問著麵前的少年。


    韋鐬卻顯得十分緊張,“這……”


    “我們如今正在為永壽挑選親事,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會跟你父親商量。”李顯的態度非常溫和,但溫和中又有一種不容敷衍的嚴肅,“如果不願意,我們會讓永壽及時斷了念想,為她另則夫婿。”


    聽到再猶豫就真的沒戲了,還在害羞的韋鐬立刻張口,“我願意。”


    李顯點了點頭,然後笑著問道,“那你想娶我的女兒嗎?”


    “這,這有什麽不同?”韋鐬有些結結巴巴的反問。在他看來,這說的是同一件事。


    “願不願意,是態度問題。而想不想,則要看你的心了。”李顯淺笑著說道,“韋家家風清正,但我李家與你們結親,也不算辱沒了你們。所以,隻要願意即可。”


    “但是,我要嫁出去的是我的女兒。我不想她受苦,所以我想知道,你想不想與她結成夫妻?”


    “我,我,”韋鐬有些尷尬,窘迫的都不知道眼睛往哪兒放了,但還是勇敢的說出了那兩個字,“我想。”


    “少年人,總把婚姻想的很容易,覺得隻要兩情相悅就可以了。”李顯笑了笑,“但是生活卻遠比你們想象的要冷酷的多。”


    韋鐬驚訝的抬起頭,看著這個坐在黑暗中的男人。


    他聽說過他的愚蠢自負和庸碌無能,但直到親自站在他麵前時,卻發現傳言未必為真。


    “你們趕上了最好的時候。我,我的哥哥,我的姐妹,我的姑姑們,不管受寵不受寵,地位尊崇不尊崇,在婚姻一事上卻少有自由。”李顯淡淡的說道,“皇家的婚姻,是交易的籌碼,要拉攏值得拉攏的人,獎勵應該獎勵的人,個人幸福是放到最後一位的。”


    “但你們不同。”


    “因為我被貶謫到此,我的女兒們也受了連累,失去了作為公主的尊榮。但另一方麵,她們也遠離了旋渦,可以自由的選擇自己的愛情。”


    “所以,你們很幸運。”


    “我,我知道。”韋鐬看著李顯洞悉一切的目光,低下了頭。


    他知道李顯說的是對的。


    如果李顯還在長安城的寶座上,如果永泰是公主而不是郡主,那他一個寸功未立的小子,是沒有資格娶她的。


    “但所有的幸運,都需要付出代價。”李顯輕輕的歎了口氣,“我是個罪人,那我的女兒也是。”


    “不,您並非……”韋鐬內心一驚,急急的想要解釋,卻被李顯擺擺手打斷了,“這是事實,討論沒有意義,我們隻要知道這個結果就行了。”


    “所以,你如果娶了我的女兒,那你的前途勢必會受到影響。”


    “我或許會有起複的一天,也或許就要在這裏終老。”李顯苦笑了一下,“你是個少年人,正是大展宏圖的時候,你有多少時間可以蹉跎?又怎麽能保證,你將來不會將自己的失意怪罪到你的婚姻上?”


    韋鐬驚訝的張大了嘴,沒有說話。


    李顯靜靜的等著他思考。


    如今貴族也好,世家也好,子弟出仕多半是靠蔭封,入仕途之後的升遷高低,既看個人能力,也看上位者的喜好。


    如今的皇帝,顯然是厭惡他們這一支的。


    李顯已是罪人,那李顯的女婿,肯定也不會有好下場。


    韋鐬最好的結果,是在最初的官職蹉跎,一輩子未進步。


    最壞的結果則是,甚至連一開始的蔭封都被人卡住,當一輩子的白身。


    韋家這一房的前途,原本就不怎麽好,上一輩的駙馬韋正矩受無妄之災,莫名其妙被屈殺。最後雖然得到平反,陪葬昭陵,但一族都被殺了,再多的哀榮也無濟於事。


    另外一支,韋方質正在棺材裏躺著呢。


    如今在朝中當官的,並沒有什麽顯貴之人,要想發跡,就得看他們這一輩子弟了。


    韋鐬是少年人,少年人哪個沒有出將入相,封妻蔭子的夢想呢?又有幾個能夠經受得住仕途還沒開始,就一片烏雲的壓力?


    兩個人靜靜地呆了一會兒,然後韋鐬紅著眼睛張口,“我想好了。”


    “如何?”


    “我還是想。”


    “那好。”李顯點點頭,無奈的笑道,“我給過你機會了,以後想要反悔,可就來不及了。”


    **


    李裹兒趴在門邊偷聽,卻發現什麽都聽不到。


    這破門質量也太好了吧。


    還是說父親故意防她,說話聲音特別小?


    不至於吧,她還是個孩子呢。這就開始防起她來了?


    也太沒意思了吧。


    她嘟囔著準備起來,卻沒想到蹲太久腳麻了,直接就趴在了門檻上。


    就在這時,門忽然打開,韋鐬從裏麵走了出來。


    “你怎麽在這裏?”韋鐬看到門口的小豆丁,有些意外。


    “這是我家,我哪裏不能呆?”李裹兒白了他一眼,準備爬起來。


    韋鐬見她小小一隻,跟肉圓子一樣,在地上拱了半天還沒站起來,可愛極了,忍不住伸手將她提起來放在地上,還幫她拍了拍身上的灰。


    他人真好。李裹兒心裏想。


    我竟然還想拆散他命定的老婆,我真是個壞女人。李裹兒在心裏又想。


    她老氣橫秋的歎了口氣,仰頭對韋鐬說道,“你嫁給我當駙馬好不好?”


    韋鐬先是一愣,然後笑了起來。


    他將她身上的灰塵撲幹淨,順手幫她理了理弄亂的小裙子,然後才一本正經的迴答道,“多謝郡主厚愛,隻是鐬心裏已經有意中人了。


    “我可以給你很多錢,還可以讓你當大官。”李裹兒信誓旦旦的許願道,在心裏頭加了個限定詞“將來”。


    如果他好好表現,她甚至可以讓他在她的男寵裏頭排第三。


    僅次於武崇訓和武延秀之後。


    本來她是很難給武崇訓和武延秀排名的啦,畢竟武崇訓長得好點,但武延秀嘴巴更甜點,更會討人開心點。


    但武崇訓肯為她去死,武延秀最後卻自己跑了逃生,所以她決定重來一迴,把武崇訓排第一。


    當然,這不排除她在遇到他們之前遇到其它的好男人。


    韋鐬被李裹兒逗笑了,他搖搖頭,蹲下來跟隻有他膝蓋高的李裹兒說話,“郡主很好,隻是我並非你的良人。等郡主長大了,自會遇到自己的良人。”


    韋鐬蹲下是好意,但是李裹兒卻十分不滿,踢他的小腿,“你蹲下來是什麽意思?是在藐視本郡主的身高麽?”


    “李裹兒!”隨著咬牙切齒的疾唿,然後就是騰空而起。


    四姐又來了,還伸手從她胳肢窩一抱,直接把她提起來了。


    “粗魯。”李裹兒點評道。


    李珠玉卻咬牙切齒,“等迴去了我再收拾你。“


    “永壽郡主,”韋鐬趕忙站起來阻攔,“小郡主沒有惡意的。”


    “住嘴!誰讓你替她說話!”


    “住嘴!誰準你替我說話!”


    姐妹倆異口同聲的訓斥道,話音剛落就意識到彼此說了同樣的話,對視一眼後,兩人都嫌棄的偏過了頭。


    “你要走了。”李珠玉偏過頭去,沒有看韋鐬,隻是盯著地上的小石頭跟他說話。


    “嗯,我要走了。”韋鐬點點頭,似乎有千言萬語,但是看了一眼李裹兒,卻又什麽話都沒說。


    “那你還不趕快走。”李裹兒催促道,“你家裏人肯定都盼你迴去呢!這麽大人,也不知道讓家裏人省心點。”


    “那,那我走了。”韋鐬看了一眼仍然低頭的李珠玉,看她沒有跟自己說話的樣子,隻能依依不舍的離開。


    他走了幾步,卻又迴來,站在李珠玉麵前認真的說,“我會再來的!”


    “嗯?”李珠玉迷茫的看著他,韋鐬卻已經恢複了平時的冷靜,帶著幾分淺笑的走了出去。


    連步伐都比剛才歡快許多。


    李珠玉抱著李裹兒,站在高台上看韋鐬離開的北京,又是迷茫,又是不舍。


    她想了想,快走幾步,又覺得李裹兒礙事,幹脆一把抱起來,小跑著穿過重重建築,最終站在了能看到宮殿大門的地方。


    門外的大路上,已經有準備好的人馬在等著韋鐬了。


    他是剛才跟李顯辭別耽誤了點時間,才慢了點。


    李珠玉姐妹倆站在高台上,看著那個小黑點逐漸和其它人匯合,然後整個隊伍像是蘇醒的長蛇,漸漸的動了起來,遊向遠方。


    “喂喂,迴魂啊,人已經走了!”李裹兒迴過頭,看不慣李珠玉那個樣子,沒好氣的出聲道。


    “討厭鬼!”李珠玉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她,低聲嘟囔了一句。


    她心情不好,連吵架的勁兒都沒了。


    原本今天穿了漂亮的衣服,畫了美美的妝,是想來跟韋郎告別的。


    這個時代的人,相聚和離散都很容易。


    她已經不小了,知道有些離別,再見可能就是下輩子了,所以已經想好了要說什麽話,要給對方留下怎樣一個溫柔高貴又美麗大方的迴憶。


    誰知道全讓這個破小鬼攪合了。


    他說他還會迴來?什麽意思?


    就在李珠玉胡思亂想時,李裹兒嘖嘖的打斷了她的傷感,“我就不明白,為什麽你隻跟人相處了短短幾天,就想拋父棄母的跟人跑路?”


    “人和人的相處並不是需要拿時間來界定的,有人白頭如新,有人傾蓋如故。”李珠玉看著韋鐬遠去的方向,覺得心口空空落落的。


    “嘁,一見鍾情多半是因為色相,要是韋鐬是個醜男,我就不信你能跟人傾蓋如故。”李裹兒煞風景的嫌棄道。


    “你個小屁孩懂個什麽!”李珠玉一發火,又把李裹兒提了起來,“還有,我什麽時候拋父棄母了,我又不是要跟人私奔,我就是看中一個少年郎,正正經經的跟人說兩句話,在你口中都成什麽樣子了。”


    “那可不一定,戲文裏跟窮書生跑的千金小姐可多了。”李裹兒看著李珠玉又“活力滿滿”的樣子,頓時開心了。


    她就說嘛,她四姐還是這個兇婆娘的樣子最讓人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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