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李裹兒還沒有想到解決方法之前,李顯一家就遇到了更現實的一個問題。


    真的得嫁女兒了。


    李家一家來房州已經有5年,連李裹兒都快過六歲生辰了,大她8歲的大姐都已經十三了,在這個年代,可已經是大齡到不能再大齡的年紀。


    “這到底要人怎麽辦才好呢。”韋氏睡前給李顯抱怨道,“大娘到底是怎麽個章程?郎君一直說不急不急的,如今都十三了,再不相看,說出去都是我不賢。”


    剛來房州,韋氏還沒意識到嫁娶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但如今呆了四五年,她才猛然驚覺,自家的女兒們可是個大麻煩。


    唐代婚姻多為老夫少妻,尤其是貴族中,男子要博取前途功名,留著正妻之位娶五姓女,所以往往都先納妾,生下庶子庶女,等到合適機會,遇到合意的女子再結為夫妻,所以拖到二三十歲,甚至四十歲才成親的都有。


    但女子就不一樣了。


    因為貴族女子嫁妝豐厚,準備要許多年,所以一般都會提前三四年準備。而正常的婚期多在十二三歲,所以從八九歲就開始相看了。


    畢竟成親可是大事,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有相親一兩年也是正常情況。


    “啊,孩子們都長這麽大啊。”李顯感慨了一句,然後說道,“其實再留兩年也不是不行。”


    但問題是,這件事她著急沒有辦法,李顯一直不溫不火的。


    “不行!”韋氏斬釘截鐵的打斷了他的話,態度空前堅決,“就算不急著成親,起碼也要訂好親家啊。”


    雖然如今她們居於房州,但家中女孩兒耽誤了,傳出去世人自然不會說是皇帝和李顯的不是,肯定都是她這個嫡母苛待庶女,說不定還要編出什麽虐待的謠言來。


    她辛辛苦苦維持了這麽多年的好名聲,可不能賠在那幾個死丫頭身上。


    “但我們在房州,不方便相看。”李顯指出問題關鍵。


    “這不是問題。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韋氏既然提出了這個問題,自然有解決的辦法。她直接從床枕頭下麵翻出了《姓氏錄》,“選幾家吧。”


    姓氏錄脫胎於譜學,是魏晉以來貴族間最重要的一本書。


    九品中正製的時候,是按照這個選官的。


    現在雖然沒有那麽誇張,況且經過太宗皇帝讓人編《氏族錄》,高宗皇帝讓人編《姓氏錄》,設禁婚家,世家排名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但人們的觀念卻沒有發生太大變化。


    大家都以娶五姓女為榮,連皇家都一邊說不要這樣,一邊自家的兒媳孫媳大多也出於名門。


    所以韋氏一想到給女兒們說親,就搬出了氏族錄。


    她出身於京兆韋氏,她的母親出身於清河崔氏,家中妯娌姐妹,基本上嫁的也是高門大姓,所以要真挑個適齡結婚對象也不是難事。


    至於她們現在被貶謫中?


    嗨,對於世家來說,幾百年間浮浮沉沉倒也是常態,隻要沒被貶為庶人,這都不是個事。


    既然韋氏堅持,李顯也就起來幫忙參謀,“太原王氏就不要選了。”


    “為什麽?”


    “母親不喜歡王家。”


    “好。”韋氏從善如流的跳過王家。


    “李氏不能選。”李顯繼續排除。


    同姓不婚是一個,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覺得母親現在應該會很討厭李家的人。


    “好。”


    “蘭陵蕭氏,排除。”


    “好。”


    “關中郡望除外吧。”


    “那河東裴氏、柳氏、薛氏、弘農楊氏、京兆杜氏、韋氏不都不行了。”韋氏一下子急了,李顯這一下就把她大半兒目標砍掉了。


    關中原本就是貴族世家最多的地方,也是皇家的傳統聯姻對象。


    “母親稱帝,關中世家支持的少,雖目前來看沒有什麽不好,但等後麵,母親應該會對付他們。”李顯耐心的解釋道,“所以我們與關中世家聯姻,會讓母親誤會。”


    “好吧。”韋氏刷啦啦的翻過好多頁,內心充滿沮喪,“那現在就隻有山東和江南的了,這邊我不是很熟,而且……太遠了吧。”


    此時的江南地區,還是沒有開發好的“野地”,跟京洛的繁華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對於皇族的公主郡主們來說,一般也隻有跟丈夫一起流放才會去那麽遠的地方。


    韋氏有些心疼女兒。


    “這倒也是。”李顯猶豫沉思。


    “要不然,我們也可以跟陛下的幾位寵臣家聯姻?”韋氏想到京中的那些“新貴”們,提議的問。


    “不行,”李顯一口否決,“根基未穩,將來很難說。還是找世家吧”


    他知道自己母親的脾氣,寵臣在她這裏的保鮮期很短,一般都是用誰提拔誰,用完即丟,不會太念舊情。


    所以與其將女兒嫁給那些炙手可熱的新貴,還不如將女兒嫁給落寞的老牌世家。


    畢竟後者更安全,後輩也有概率出頭。


    “行吧。反正也沒什麽好挑的。”韋氏看著圈剩下的幾家,頗有些頭疼,“我明天就去寫信,看看姊妹中有沒有哪家有適齡的兒郎。”


    “嗯,睡吧睡吧。”李顯對此十分想得開,“若是沒有合適的,再等等也無妨。反正太平十六歲才嫁人,孩子們現在還小呢。”


    那能一樣嘛!


    韋氏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悶悶的睡下。


    **


    “你再給我講講京城裏的事情吧。”


    “好的,永壽郡主。”


    李裹兒自己一個人在花園裏溜溜達達的時候,忽然聽到前麵有說話的聲音,不由得藏在花叢中探頭去看,然後意外的看到四姐李珠玉正在跟一個青年說話。


    李珠玉向來喜歡打扮的華麗,今天更是花枝招展,不過她沒有帶她不離手的鏡子,而是說話間,表情似乎還帶著一點“羞怯”。


    那溫柔的聲音,如果不是看到臉,李裹兒還以為是三姐在跟人說話呢。


    不過她再看看對麵青年的臉,就明白了。


    是個俊朗的小夥子。


    大概就是那種,她十三四歲會喜歡,二十三四會喜歡,六十三四也會喜歡的小帥哥。


    俗話說,男要俏一身皂,他今天就穿了一身黑色的錦袍,顯得臉色格外白皙。腰間革帶那麽一勒,少年人的身材挺拔而又清秀。


    最關鍵的是眼神清明,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幹淨,看著就很想收入囊中。


    哦,我今年還不到六歲,有點早。


    看著自己的小短腿,李裹兒內心自我唾棄下,看到帥哥就想要收麵首的心。


    李裹兒啊李裹兒,你這輩子可不能再沉迷男色了!


    要奮發圖強啊!


    想到這裏,李裹兒就再靠近了些,借著自己個子矮,偷偷挪到他們身後聽他們說話。


    唐朝風氣開放,她們在房州更是沒什麽規矩,並不用特別在乎和年輕男性的規矩。


    但問題是,房州這邊的男性,要麽是太監,要麽就是看守他們的軍士,哪裏來這麽水靈的小白菜?


    李裹兒忍著四姐捏著嗓子的拿腔拿調,聽了半天,終於弄明白這個人是誰了。


    哦,這就是未來的四姐夫韋鐬啊。


    韋鐬是京兆韋氏彭城公房的人,與母親韋氏同姓不同房,算是族親,所以之前並沒有受到影響,甚至前不久還出了一個宰相,就是同鳳閣鸞台三品的韋方質。


    韋方質對律法很有研究,於垂拱年間參與編纂了垂拱格。


    但是他這人太剛正不阿,且蔑視權貴。年初生病的時候,祖母派武承嗣和武三思兩兄弟去他的宅邸表示慰問,這兩人如今在京中炙手可熱,巴結者眾多,但韋方質卻十分倨傲,坐在床上,不行禮,神色態度很從容。有人勸他,這樣恐怕會招來災禍。但韋方質卻迴答說,“生死吉兇是上天注定的,大丈夫怎麽能夠折節曲事近戚以求苟免?”


    這話傳到武承嗣兄弟倆耳中,自是不喜。所以在不久之後,他就被酷吏周興、來子珣等人誣陷,流放儋州,並在不久前在旅途中遇害了。


    韋鐬的父親現在是工部尚書,在京中任職走不開,他又已成年,所以就被派出來幫忙族伯料理喪事,扶靈柩迴京。


    又因為與韋氏是親戚,所以路過房州,就出於禮節前來拜訪,被韋氏留下來吃飯。


    然後,就遇到李珠玉了。


    李珠玉在房州呆的無聊,難得見到京城來的小帥哥,立刻就心動了,飯後邀請韋鐬來賞花聊天,聽他說京城的故事。


    她離開京城時才六歲,記得不清,隻記得京中繁華,如今聽韋鐬說起來,心中充滿了向往。


    “京城真好。”李珠玉聽韋鐬講完跟京中的朋友去打馬球的事情,充滿了羨慕,“真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才能迴到京城啊。”


    “京城也沒有你想的那麽好,”韋鐬苦笑,“如今酷吏橫行,誣陷栽贓成風。來俊臣得勢之後,專以夷誅大臣為功。他在麗景門內新設詔獄,凡入麗景門者,百不餘一,於是麗景門又被人稱為例竟門,意思是進入這個門的人都會死。父親每天上朝都是戰戰兢兢,不知道自己晚上還能不能迴來。”


    “這麽嚴重。”李珠玉掩口吃驚。


    “是啊。”韋鐬笑了下,憂鬱讓少年更添幾分殊色,“所以我反而覺得房州很好,與世無爭。”


    “可就是太清淨了些,我隻能跟妹妹玩。”李珠玉失落的說道,又滿懷希冀的看著韋鐬,“你能不能多留幾天?”


    “這……”韋鐬轉頭看到李珠玉充滿希冀的眼神,少男少女對視著,自有一股曖昧氣氛產生。


    就在氛圍正好時,她倆背後忽然響起一個小孩的聲音,


    “如果想打馬球的話,在房州也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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