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天不在我


    “速退!”


    眭固心驚不已,一時之間也顧不上懷疑此處怎麽有如此多的伏兵。


    河水之中的黑山軍聽見說“中計”,本就驚疑不定,驟然被眭固這一聲怒喝,瞬間慌亂起來,互相推搡著,你爭我搶地往迴衝。


    渾濁的黃褐河水洶湧澎湃,黑山軍在水中正如孤舟不係,風雨飄搖,幾個浪濤卷過,便帶走大批站立不穩的士卒。


    雨水越重,水勢越猛,這些黑山軍便越加驚惶。


    “讓開!”一人撞開堵在身前的“兄弟”,隨即又被旁邊的人踹開,一腳兩腳踩踏其上,連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同那許許多多的“兄弟”一樣,化作肉泥,成了河底魚食。


    “停!”眭固再傻也知道,這麽亂下去自己必敗無疑。


    十多萬人連敵軍影子都不曾見到,被個稚童玩弄於鼓掌之上,不戰自潰。


    說出去都沒這個臉!


    眭固手下的黑山軍本就是些活不下去的百姓,聚嘯山林,以四處劫掠為生,要說軍事素養,那的確是沒有。


    硬要形容,這些人不過是流寇罷了,一旦內亂,基本上就很難再組織起來。


    是以眭固再如何努力,試圖使這些人恢複平靜,可在浪濤大雨和喧鬧人聲的遮蓋之下,想要傳遞號令,根本就是妄想。


    與此同時,崖上樂進也開始發力。


    “轟——”


    巨石砸入漯水,濺起的水花足有一人高,河中心的黑山軍沒有任何遮蔽處,加之大雨幹擾視線,摩肩接踵,左右都是人,河底泥濘陷足,更是移不開步子。


    幾輪巨石過後,河水幾乎被鮮血染紅,一時間漯水之中,隻聞慘叫哀嚎,淒淒如鬼號。


    樂進不為所動,隻是依著種平的安排,靜觀河中變化。


    “中黃太一在上!渡河而走!退!”


    眭固伏在馬腹之下,亦是狼狽不堪,浪濤卷夾著斷肢殘骨從他嘴嘴邊擦過,翻覆之間,能看到河底許多魚影,正在咬住一枚頭顱,撕咬皮肉。


    這句話仿佛有什麽魔力,眭固附近的黑山軍聽清“中黃太一”四字,紛紛停下手上動作,往眭固所在之處靠攏。


    種平深深皺眉,按著他的計劃,現在黑山軍應當四散而逃,再不濟也會失了鬥誌,難以生出再戰之心啊。


    怎麽突然之間,以眭固為中心,這些人又全部聚攏起來了?


    中黃太一到底是何物?這些人竟能為這一句口號奮不顧死?


    當前的情勢並不允許種平多想,眭固若是沒反應過來,繼續後退也就罷了。


    若是意識到種平身邊沒有多少兵力,選擇渡河,那種平估計就得交代在這裏,雖然死不了,但肯定也落不下什麽好。


    “放箭!”


    樂進眼見黑山軍逐漸恢複秩序,當機立斷,大手一揮。


    瓢潑大雨對樂進等人有利有弊,利的自然是眭固入河,浪濤加身;不利的則是幹擾視線,羽箭受了雨水之力,軌道偏移,難以射中目標。


    士卒們鬆開弓弦,箭矢穿過雨幕,霹靂般乘風而墜,將本已有些整齊隊容的黑山軍再度打亂,這一下好似點燃個火藥桶,隨著陣陣慘號,哭叫。


    黑山軍如同一扇被打破的窗戶,再難被恢複原有秩序,徹底陷入潰散之中。


    樂進盯著手中箭矢,心中驚駭,下意識感歎出聲:“太史令竟能提前測算風向變化?真有神鬼莫測之能!”


    堤壩之上的種平打了個哆嗦。


    他心說係統這天氣預報不行啊,不是說東北風嗎?怎麽盡往我臉上吹,凍死人了,阿嚏!


    種平想著,調出麵板一看,這才發現風向一欄下麵,有幾個蝌蚪小字。


    他好奇的點開,“實時更新”四個大字直接跳到他眼前,種平哽住,默然無語。


    可以的,還得是你啊統哥。


    眭固在河中簡直要抓狂,好不容易重新聚集起這些兄弟,他容易嘛?


    一陣箭雨下來,等於白費力氣,平白給人做了活靶子,真是給他人作嫁衣裳。


    他怎麽也想不通,為何原本往前右方吹的風,會莫名其妙偏移方向,簡直和這場大雨一樣來的突兀,不合時宜。


    眭固甚至開始懷疑是否這幾日按照教義,其實不宜出行,否則該如何解釋自己遭遇的這一係列變故?


    說到底他心裏也有些抹不開麵,不借著天意推托,難道當真要承認自己敗於小兒之手?


    “降者不殺!”


    種平等了一會兒,沒聽到眭固再度整齊黑山軍的唿喊,猜測對方已生出降意,試探著喊了一嗓子。


    眭固站在河中心,那些黑山軍你推我搡,爭先恐後往河岸奔逃,為此大打出手,麵色猙獰,咬牙切齒欲致“兄弟”於死地的,比比皆是。


    畢竟,他們成為黑山軍的目的,自始自終是為了求生。


    在死亡的逼迫之下,一次信仰的唿嚎之聲,可以讓他們短暫舍生,卻難以在逃過一劫的餘幸遭受毀滅性打擊後,再度提起他們的悍勇。


    “眭固願降。”


    眭固沉聲迴應,心中難以生出別的反抗之心。


    親眼見到自己的兄弟自相殘殺,狼狽逃竄。


    河水之中滿是漂浮的斷肢殘臂,汙血碎肉,隨著浪濤拍打擦過自己的胸膛,耳鼻。


    眭固望著身邊僅餘的數萬人,仰天長歎:“我今日之敗,在天時也!天不在我,為之奈何?”


    他說完扯下腰間麻繩,捆縛住雙手,竟頗有慷慨悲涼氣概。


    種平有些發懵,他心說眭固不像是有這樣氣度,能說出這種話的人啊?


    殊不知眭固內心自有盤算:


    他今天雖敗了,可是那都是老天沒站在自己這一邊,絕對不是他指揮不力的原因。


    敗給老天嘛,不磕磣。


    眭固還記得自己曾經跟二根手底下的一個小兄弟聊過天,那楚霸王項羽,不也是敗給老天?


    這樣看,咱跟霸王是一個檔次的啊,這時候念把楚霸王的台詞,多有排麵,怎麽說被俘後,也能混個小官當當吧?


    眭固這般想著,隱隱有些興奮,繼續向天昂著頭,主打的就是個英雄末路的氛圍。


    種平一時之間也有些被鎮住,扣著腦袋想,難道說,這個眭固不是他想的那個眭固?


    不對吧,總不能有兩個眭白兔?


    算了算了,管這麽多做甚?


    “放下武器,自縛請降,降者不殺!”


    種平緊跟在眭固“願降”之句後開口。


    肆虐了盡一天的暴雨漸漸弱下去,淅淅瀝瀝,約莫夜間便能停歇。


    明天繼續搶收麥子,今年的收成,應當可以保全了吧?


    種平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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