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便是李老二?”


    呂布上下打量著被綁得結結實實的李蒙,心中暗歎。他入城後,見城中已有不少士卒屍體,一猜便知這是定然是那些西涼軍明白事不可為,故而互相搏殺以圖投降後有功績可保命。


    這種人,他在董卓麾下時見得多了,西涼軍就這德行!


    呂布迴憶起當年跟胡軫,牛輔的衝突,西涼軍在他心中本就不那麽好的形象更是一落千丈。


    他看著臉色滿是不屈之色的李蒙,心道:想來這也是個勇猛之士,才被束縛這般結實。


    什長低著頭,滿臉可惜。


    牆頭怎麽沒有鐵鏈呢……這李蒙原來可是我手底下的,趁這機會得趕緊多綁幾層,最好綁得他轉不動脖子。


    這樣哪怕覺得我眼熟,也不能仔細辨認我的麵目,我豈不是就能又逃過一劫?


    李蒙被迫梗著脖子,麵無表情。


    他心想也不曉得綁我的這家夥跟我有什麽仇怨?他娘的,我快要被勒死了啊!


    “是!”


    呂布見李蒙麵色坦然,無所畏懼,對他更為欣賞。


    此人臨危不懼,又有勇力,我可收為副將用之!


    “你可知今日之事,背後是誰在謀劃?”


    呂布有了收降之意,一撩袍角,分開腿坐下,哈哈大笑。


    他不知道,自己這話的本意是質問李蒙,看破賈詡之計的到底是何人,同時為了收攏李蒙之心,特意大笑以示欣賞。


    但是在李蒙耳中,就變成了勝利者的炫耀。呂布是在賣弄他身後有人看出了西涼軍的反心,刻意羞辱於他。


    這一看便是少府的手筆,我怎會認錯?你在這驕傲個什麽勁?


    李蒙下意識想挺胸,然而什長實在綁得太緊,不由得他活動身軀,因此隻能靠翻白眼來表示自己對呂布的怨念。


    “當然是我家少府!若是沒有少府謀劃,今日之功,哼!”


    他本想說不是種平看破了他的計劃,呂布不可能如此輕易就阻止西涼軍起事,隻是他才說了幾句,便被勒得喘不過氣,便隻能冷哼一聲,草草結尾。


    呂布一拍大腿。


    我怎麽給忘了!對啊,這城中還有比種伯衡更適合自己的嗎?!


    論智謀,種伯衡上可讖緯除董卓,下能布局破賈詡。


    連賈詡讓我背反之事都能提前預見……種伯衡真乃神人也!


    今日我能入城,當是城中士卒太過無能之故,眼見不可抵抗,竟然互相殘殺起來,若是我統兵,斷然不會有此事!不能算是種伯衡之過。


    論身份,侍中之子,天子近臣。


    過去在司徒做客時,司徒言語之間對種伯衡可是多有讚賞,聽聞司徒還曾有過收徒之意……若是我有了種伯衡,四舍五入不就有了司徒?


    現在要是我棄暗投明,想來種伯衡為了維護長安穩定,也會想法子幫我洗脫汙名,至於軍中那些郭汜安排進來的士卒……已入了長安,還擔憂這個嗎?


    有長安城牆之堅,加上種伯衡之策,配合我麾下之兵。


    區區郭汜賈詡?不足為慮。


    那今日背反一事,也就做不得數了嘛。


    最後論年齡,種伯衡畢竟還是個孺子,手無縛雞之力,要是說不動他,或是長安抵擋不住郭汜之兵,我也可將其綁入軍中……


    嘿嘿。


    走在路上的種平:突然好冷。


    未央宮正殿


    張濟拖著長槍,跨入殿中。


    每日精心保養打磨的槍尖寒光凜凜,槍上紅纓沁透熱血,緊緊貼在槍頭,尚未被布料所吸收的血液滴落血槽,濕潤過其中厚厚的黑色血痂,隨著尖端的移動,曳出長長的血痕。


    他抬頭望向跪坐上位的劉協,一時間並未行禮,而是立在原地,微微晃神。


    太師第一次麵對陛下時,心中究竟是抱著何等念想?


    張濟無法揣度董卓當日的心思,劉協也看不透下方張濟的想法。


    權之一字於人,恰似手持炬火夜行於平蕪盡處,隻須半點星火迸射,霎時間山火燎原,難以遏製。


    此時木炬雖在手中,被野火光亮灼燒過雙目卻已蒙上血色。


    若是握不住本有的炬火,將焚山之火當做天明,繼續前行,無異於飛蛾撲火。


    劉協的目光穿過冕旒,投向直立的張繡,如同很久之前,他騎在馬上,隔著雜亂的發絲,注視著前來的董卓。


    兩個身影似乎有瞬間的重合,片刻後又涇渭分明。


    “臣張濟,叩見陛下。”


    張濟將長槍橫在胸前,姿態虔敬,輕輕置於地麵之上,隨即俯身,額頭叩住交叉於石磚上的雙手之後,行肅拜之禮。


    《左傳·哀公十七年》記載說:“齊侯稽首,公拜。齊人怒。武伯曰:‘非天子,寡君無所稽首。’”


    鄭玄則在《周禮注》說:“稽首,拜頭至地也。”


    稽首,拜中最重,臣拜君之拜。


    張濟額頭與地麵接觸的那一刻,便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原本握著大刀,跟隨在他身後的士卒們見主將跪拜皇帝,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是該繼續站立,還是該放下武器,一同行禮。


    劉協攥緊袖角的手指微微鬆懈。


    “張卿請起。”


    劉協整肅麵容,沉聲迴應。


    他也許是犯了一個無可挽迴的錯誤。


    在叛軍遲疑,出現疏漏的那個瞬間,他本可以出聲怒喝,近一步動搖士卒的心神——


    那些人終究是黎庶,對“皇帝”二字還抱有原始的畏懼之心。


    主將擺出明顯臣服於皇帝的姿態,更是為那居於高位的人影,鍍上一層不可侵犯的色彩。


    然而劉協最終選擇接受張濟的“臣服”,如同接見一位近臣般,讓張濟起身。


    因為劉協不敢賭,這會不會是張濟對自己的試探。


    他已經放棄手中原有的炬火,被即將濺射的火星迷了眼。


    懷抱著在夜晚踉蹌著行走了許久,才得到天光乍現的一絲希望,哪怕前麵的是衝天焰火,劉協也甘之如飴。


    嚐過掌權的滋味,怎麽可能為著那微末的機會,賭上自己的性命?


    張濟是個聰明人,自己給了他這個麵子,他就不可能再動自己。


    畢竟自己是先帝僅存的子嗣,也是最好掌控的傀儡。


    劉協眼底暗沉,他還可以蟄伏,等待下一次時機。


    到那時,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將一切權利抓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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