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行了一日,早望見晁家莊,隻見遠遠地綠槐樹下,晁蓋和劉唐在那裏等,望見吳用吊著阮家三弟兄直到槐樹前,兩下都廝見了。


    晁蓋大喜道:“阮氏三雄,名不虛傳!且請到莊裏說話。”


    六人俱從莊外入來,到得後堂分賓主坐定,吳用把前話說了,晁蓋大喜,便叫莊客宰殺豬羊,安排燒紙。


    阮氏三弟兄見晁蓋人物軒昂,語言灑落,三個說道:“我們最愛結識好漢,原來隻在此間,今日不得吳教授相引,如何得會!”


    三個弟兄好生歡喜。當晚且吃了些飯,說了半夜話,次日天曉,去後堂前麵列了金錢紙馬,香花燈燭,擺了夜來煮的豬羊燒紙。


    眾人見晁蓋如此誌誠,盡皆歡喜,個個說誓道:“梁中書在bj害民,詐得錢物,卻把去東京與蔡太師慶生辰,此一等正是不義之財,我等六人中,但有私意者,天誅地滅,神明鑒察。”


    六籌好漢正在堂後散福飲酒,隻見一個莊客報說:“門前有個先生要見保正化齋糧。”


    晁蓋道:“你好不曉事,見我管待客人在此吃酒,你便與他三五升米便了,何須直來問我們?”


    莊客道:“小人把米與他,他又不要,隻要麵見保正。”


    晁蓋道:“一定是嫌少,你便再與他三二鬥去,你說與他∶“保正今日在莊上請人吃酒,沒工夫相見。””


    莊客去了多時,隻見又來說道:“那先生,與了他三鬥米,又不肯去,自稱是一清道人,不為錢米而來,隻要求見保正一麵。”


    晁蓋道:“你這廝不會答應!便說今日委實沒工夫,叫他改日卻來相見拜茶。”


    莊客道:“小人也是這般說,那個先生說道:‘我不為錢米齋糧,聞知保正是個義士,特求一見。’”


    晁蓋道:“你也這般纏!全不替我分憂!他若再嫌少時,可與他三四鬥去,何必又來說?我若不和客人們飲時,便去廝見一麵,打甚麽緊,你去發付他罷,再休要來說!”


    莊客去了沒半個時辰,隻聽得莊門外熱鬧,又見一個莊客飛也似來,報道:“那先生發怒,把十來個莊客都打倒了!”


    晁蓋聽得,嚇了一驚,慌忙起身道:“眾位弟兄稍坐,晁蓋自去看一看。”


    便從後堂出來,到莊門前看時,隻見那個先生身長八尺,道貌堂堂,生得古怪,正在莊門外綠槐樹下,一頭打,一頭口裏說道:“不識好人!”


    晁蓋見了,叫道:“先生息怒,你來尋晁保正,無非是投齋化緣,他已與了你米,何故嗔怪如此?”


    那先生哈哈大笑道:“貧道不為酒食錢米而來,我覷得十萬貫如同等閑!特地來尋保正,有句話說,叵耐村夫無理,毀罵貧道,因此性發。”


    晁蓋道:“你可曾認得晁保正麽?”


    那先生道:“隻聞其名,不曾見麵。”


    晁蓋道:“小子便是,先生有甚話說?”


    那先生看了道:“保正休怪,貧道稽道。”


    晁蓋道:“先生少禮,請到莊裏拜茶,如何?”


    那先生道:“多感。”


    先進入莊裏來,吳用見那先生入來,自和劉唐,三阮,一處躲過,晁蓋請那先生到後堂吃茶已罷。


    那先生道:“這裏不是說話處,別有甚麽去處可坐?”


    晁蓋見說,便邀那先生又到一處小小閣兒內,分賓坐定。


    晁蓋道:“不敢拜問先生高姓?貴鄉何處?”


    那先生答道:“貧道覆姓公孫,單諱一個勝字,道號一清先生,貧道是薊州人氏,自幼鄉中好習槍棒,學成武藝多般,人但唿為公孫勝大郎。”


    “為因學得一家道術,善能唿風喚雨,駕霧騰雲,江湖上都稱貧道做入雲龍,貧道久聞鄆城縣東溪村晁保正大名,無緣不曾拜識,今有十萬貫金珠寶貝,專送與保正作進見之禮,未知義士肯納受否?”


    晁蓋大笑道:“先生所言,莫非北地生辰綱麽?”


    那先生大驚道:“保正何以知之?”


    晁蓋道:“小子胡猜,未知合先生意否?”


    公孫勝道:“此一套富貴,不可錯過!古人雲∶當取不取,過後莫悔,保正心下如何?”


    正說之間,隻見一個人從閣子外搶將入來,劈胸揪住公孫勝,說道:“好呀!明有王法,暗有神靈,你如何商量這等的勾當!我聽得多是也!”


    嚇得這公孫勝麵如土色,公孫勝正在閣兒裏對晁蓋說這bj生辰綱是不義之財,取之何礙,隻見一個人從外麵搶將入來揪住公孫勝,道:“你好大膽!卻才商議的事,我都知了也!”


    那人卻是智多星吳學究,晁蓋笑道:“教授休取笑,且請相見。”


    兩個敘禮罷,吳用道:“江湖上久聞人說入雲龍公孫勝一清大名,不期今日此處得會。”


    晁蓋道:“這位秀士先生便是智多星吳學究。”


    公孫勝道:“吾聞江湖上人多曾說加亮先生大名,豈知緣法卻在保正莊上得會,隻是保正疏財仗義,以此天下豪傑都投門下。”


    晁蓋道:“再有幾個相識在裏麵,一發請進後堂深處相見。”


    三個人入到裏麵,就與劉唐,三阮,都相見了,眾人道:“今日此一會應非偶然,須請保正哥哥正麵而坐。”


    晁蓋道:“量小子是個窮主人,怎敢占上!”


    吳用道:“保正哥哥年長,依著小生,且請坐了。”


    晁蓋隻得坐了第一位,吳用坐了第二位,公孫勝坐了第三位,劉唐坐了第四位,阮小二坐了第五位,阮小五坐了第六位,阮小七坐了第七位,卻才聚義飲酒,重整杯盤,再備酒肴,眾人飲酌。


    吳用道:“保正夢見北鬥七星墜在屋脊上,今日我等七人聚義舉事,豈不應天垂象?此一套富貴,唾手而取,前日所說央劉兄去探聽路程從哪裏來,今日天晚,來早便請登程。”


    公孫勝道:“這一事不須去了,貧道已打聽知他來的路數了,隻是黃泥岡大路上來。”


    晁蓋道:“黃泥岡東十裏路,地名安槳村,有一個閑漢叫做“白日鼠”白勝,也曾來投奔我,我曾齎助他盤纏。”


    吳用道:“北鬥上白光莫不是應在這人?自有用他處。”


    劉唐道:“此處黃泥岡較遠,何處可以容身?”


    吳用道:“隻這個白勝家,便是我們安身處,亦還要用了白勝。”


    晁蓋道:“吳先生,我等還是軟取?卻是硬取?”


    吳用笑道:“我已安排定了圈套,隻看他來的光景,力則力取,智則智取,我有一條計策,不知中你們意否?如此如此。”


    晁蓋聽了大喜,顛著腳,道:“好妙計!不枉了稱你做智多星!果然賽過諸葛亮!好計策!”


    吳用道:“休得再提,常言道∶隔牆須有耳,窗外豈無人?隻可你知我知。”


    晁蓋便道:“阮家三兄且請迴歸,至期來小莊聚會,吳先生依舊自去教學,公孫先生並劉唐隻在敝莊權住。”


    當日飲酒至晚,各自去客房裏歇息,次日五更起來,安排早飯吃了,晁蓋取出三十兩花銀送與阮家三兄弟,道:“權表薄意,切勿推卻。”


    三阮哪裏肯受,吳用道:“朋友之意,不可相阻。”


    三阮方才收了銀兩,一齊送出莊外來,吳用附耳低言道:“這般這般,至期不可有誤。”


    三阮相別了,自迴石碣村去,晁蓋留住公孫勝,劉唐在莊上,吳學究常來議事。


    話休絮煩,bj大名府梁中書,收買了十萬貫慶賀生辰禮物完備,選日差人起程。


    當下一日在後堂坐下,隻見蔡夫人問道:“相公,生辰綱幾時起程?”


    梁中書道:“禮物都已完備,明後日便可起身,隻是一件事在躊躇未決。”


    蔡夫人道:“有甚事躊躇未決?”


    梁中書道:“上年費了十萬貫收買金珠寶貝送上東京去,隻因用人不著,半路被賊人劫將去了,至今未獲,今年帳前眼見得又沒個了事的人送去,在此躊躇未決。”


    蔡夫人指著階下,道:“你常說這個人十分了得,何不著他委紙領狀送去走一遭?不致失誤。”


    梁中書看階下那人時,卻是青麵獸楊誌,梁中書大喜,隨即喚楊誌上廳,說道:“我正忘了你,你若與我送生辰綱去,我自有抬舉你處。”


    楊誌叉手向前,稟道:“恩相差遣,不敢不依,隻不知怎地打點?幾時起身?”


    梁中書道:“著落大名府差十輛太平車子,帳前十個廂禁軍,監押著車,每輛上各插一把黃旗,上寫著‘獻賀太師生辰綱’每輛車子,再使個軍健跟著,三日內便要起身去。”


    楊誌道:“非是小人推托,其實去不得,乞鈞旨別差英雄精細的人去。”


    梁中書道:“我有心要抬舉你,這獻生辰綱的劄子內另修一封書在中間,太師跟前重重保你,受到勒令迴來,如何倒生支詞,推辭不去?”


    楊誌道:“恩相在上,小人也曾聽得上年已被賊人劫去了,至今未獲,今歲途中盜賊又多,此去東京又無水路,都是旱路,經過的是紫金山,二龍山,桃花山,傘蓋山,黃泥岡,白沙塢,野雲渡,赤鬆林,這幾處都是強人出沒的去處,便兼單身客人,亦不敢獨自經過。”


    “他知道是金銀寶物,如何不來搶劫!枉結過了性命!以此去不得。”


    梁中書道:“恁地時多著軍校防護送去便了。”


    楊誌道:“恩相便差一萬人去也不濟事,這廝們一生聽得強人來時,都是先走了的。”


    梁中書道:“你這般地說是,生辰綱不要送去了?”


    楊誌又稟道:“若依小人一件事,便敢送去。”


    梁中書道:“我既委在你身上,如何不依?你說!”


    楊誌道:“若依小人說時,並不要車子,把禮物都裝做十餘條擔子,隻做客人的打扮,行貨也點十個壯健的廂禁軍,卻裝做腳夫挑著,隻消一個人和小人去,卻打扮做客人,悄悄連夜上東京交付,恁地時方好。”


    梁中書道:“你甚說得是,我寫書呈,重重保你,受到誥命迴來。”


    楊誌道:“深謝恩相抬舉。”


    當日便叫楊誌一麵打拴擔腳,一麵選揀軍人,次日,叫楊誌來廳前伺候,梁中書出廳來問道:“楊誌,你幾時起身?”


    楊誌稟道:“告覆恩相,隻在明早準行,就委領狀。”


    梁中書道:“夫人也有一擔禮物,另送與府中寶眷,也要你領,怕你不知頭路,特地再教奶公謝都管並兩個虞候和你一同去。”


    楊誌告道:“恩相,楊誌去不得了。”


    梁中書道:“禮物都已拴縛完備,如何又取不得?”


    楊誌稟道:“此十擔禮物都在小人身上,和他眾人都由楊誌,要早行便早行,要晚行便晚行,要住便住,要歇便歇,亦依楊誌提調,如今又叫老都管並虞候和小人去,他是夫人行的人,又是太師府門下公。”


    “倘或路上與小人別拗起來,楊誌如何敢和他爭執得?若誤了大事時,楊誌那其間如何分說?”


    梁中書道:“這個也容易,我叫他三個都聽你提調便了。”


    楊誌答道:“若是如此稟過,小人情願便委領狀,倘有疏失,甘當重罪。”


    梁中書大喜道:“我也不枉了抬舉你!真有見識!”


    隨即喚老謝都管並兩個虞候出來,當廳分付,道:“楊誌提轄情願委了一紙領狀監押生辰綱,十一擔金珠寶貝,赴京太師府交割,這幹係都在他身上,你三人和他做伴去,一路上,早起,晚行,住,歇,都要聽他言語,不可和他別拗。”


    “夫人處分付的勾當,你三人自理會,小心在意,早去早迴,休教有失。”


    老都管一一都應了,當日楊誌領了,次日早起五更,在府裏把擔仗都擺在廳前。


    老都管和兩個虞候又將一小擔財帛,共十一擔,揀了十一個壯健的廂禁軍,都做腳夫打份。


    楊誌戴上涼笠兒,穿著青紗衫子,係了纏帶行履麻鞋,跨口腰刀,提條樸刀。


    老都管也打扮做個客人模樣,兩個虞候假裝做跟的伴當,各人都拿了條樸刀,又帶幾根藤條。


    梁中書付與了信劄書呈,一行人都吃得飽了,在廳上拜辭了,梁中書看軍人擔仗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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