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經略迴府尹道:“魯達這人原是我父親老經略處的軍官,因為俺這裏無人幫護,撥他來做個提轄,既然犯了人命罪過,你可拿他依法度取問,如若供招明白,擬罪已定,也須教我父親知道,方可斷決,怕日後父親處邊上要這個人時,卻不好看。”


    府尹稟道:“下官問了情繇,合行申稟老經略相公知道,方敢斷遣。”


    府尹辭了經略相公,出到府前,上了轎,迴到州衙裏,升廳坐下,便喚當日揖捕使臣押下文書,捉拿犯人魯達。


    當時王觀察領了公文,將帶二十來個做公的人逕到魯提轄下處,隻見房主人道:“剛才帶了些包裹,提了短棒,出去了,小人隻道奉著差使,又不敢問他。”


    王觀察聽了,教打開他房門看時,隻有些舊衣舊裳和些被臥在裏麵,王觀察就帶了房主人東西四下裏去跟尋,州南走到州北,捉拿不見,王觀察又捉了兩家鄰舍並房主人同到州衙廳上迴話道:“魯提轄懼罪在逃,不知去向,隻拿得房主人並鄰舍在此。”


    府尹見說,且教監下,一麵教拘集鄭屠家鄰佑人等,點了仵作行人,仰著本地方官人並坊廂裏正再三檢驗已了,鄭屠家自備棺木盛殮,寄在寺院,一麵疊成文案,一壁差人杖限緝捕兇身,原告人保領迴家。鄰佑杖斷有失救應。


    房主人並下處鄰舍止得個不應,魯達在逃,行開個廣捕急遞的文書,各處追捉,出賞一千貫,寫了魯達的年甲,貫址,形貌,到處張掛,一幹人等疏放聽候,鄭屠家親人自去做孝,不得有誤...


    魯達自從離開了渭州,東逃西奔,急急忙忙,行過了幾處州府,饑不擇食,寒不擇衣,慌不擇路,貧不擇妻。


    魯達心慌搶路,也不知道往哪邊跑,一連地行了半月之上,走到代州雁門縣,入得城來,見這市井鬧熱,人煙驟集,車馬馳,一百二十行經商買賣行貨都有,端的整齊,雖然是個縣治,勝如州府,魯提轄正行之間,見一簇人圍住了十字街口看榜。


    魯達看見挨滿,也鑽在人叢裏聽詩,魯達不識字,隻聽得眾人讀道:“代州雁門縣依奉太原府指揮使司,該準渭州文字,捕捉打死鄭屠犯人魯達,即係經略府提轄,如有人停藏在家宿食者,與犯人同罪,若有人捕獲前來或首到告官,支給賞錢一千貫文……”


    魯提轄正聽到那裏,隻聽得背後一個人大叫道:“張大哥,你如何在這裏?”


    當下魯提轄扭過身來看時,拖扯的不是別人,卻是渭州酒樓上救了的金老,那老兒直拖魯達到僻靜處,說道:“恩人!你好大膽!見今明明地張掛榜文,出一千貫賞錢捉你,你緣何卻去看榜?若不是老漢遇見時,卻不被做公的拿了?榜上見寫著你年甲,貌相,貫址!”


    魯達歎了口氣說道:“灑家不瞞你說,因為你事,就那日迴到狀元橋下,正迎著鄭屠那廝,被灑家三拳打死了,因此上在逃,一到處撞了四五十日,不想來到這裏,你緣何不迴宋都去,也來到這裏?”


    金老道:“恩人在上,自從得恩人救了老漢,尋得一輛車子,本欲要迴宋都去,又怕這廝趕來,亦無恩人在彼搭救,因此不上宋都去,隨路望北來,撞見一個京師古鄰來這裏做買賣,就帶老漢父女兩口兒到這裏,虧殺了他,就與老漢女做媒,結交此間一個大財主趙員外,養做外宅,衣食豐足,皆出於恩人。”


    “我女兒常常對他孤老說提轄大恩,那個員外也愛刺槍使棒,嚐說道:怎地恩人相會一麵,也好。想念如何能再次遇見?正好,這請恩人到家過幾日,卻再商議。”


    魯提轄便和金老前行,不得半裏到門首,隻見老兒揭起簾子,叫道:“姑娘兒,大恩人在此。”


    那女孩兒濃裝豔飾,從裏麵出來,請魯達居中坐了,插燭也似拜了六拜,說道:“若非恩人垂救,怎能彀有今日!”


    拜罷,便請魯提轄道:“恩人,上樓去請坐。”


    魯達道:“不須生受,灑家這便要去。”


    金老便道:“恩人既到這裏,如何肯放你便去!”


    老兒接了杆棒包裹,請到樓上坐定,老兒分付道:“我兒,陪侍恩人坐坐,我去安排飯來。”


    魯達道:“不消多事,隨分便好。”


    老兒道:“提轄恩念,殺身難報,量些粗食薄糧何足掛齒!”


    女子留住魯達在樓上坐地,金老下來叫了家中新討的小廝,分付丫環一麵燒著火。


    老兒和這小廝上街來買了些鮮魚,嫩雞,釀鵝,肥,是新果子之類歸來。


    一麵開酒,收拾菜蔬,都早擺了,搬上樓來,春台上放下三個盞子,三雙筷子,鋪下菜蔬果子飯等物,丫環將銀酒燙上酒來,父女二人輪番把盞,金老倒地便拜。


    魯提轄道:“老人家,你如何行此大禮?折煞俺也!”


    金老說道:“今日恩人親身到此,如何不拜!”


    魯達道:“卻也難得你這片心,”


    三人慢慢地飲酒,將及天晚,隻聽得樓下打將起來。


    魯提轄開看時,隻見樓下三二十人,各執白木棍棒,口裏都叫:“拿將下來!”


    人叢裏,一個官人騎在馬上,口裏大喝道:“休叫走了這賊!”


    魯達見此勢頭頭,便拿起凳子就要擒了他,金老連忙搖手,叫道:“都不要動手!”


    那老兒搶下樓去,直叫那騎馬的官人身邊說了幾句言語,那官人笑起來,便喝散了那二三十人,各自去了,那官人下馬,入到裏麵。老兒請下魯提轄來。


    那官人撲翻身便拜,道:“聞名不如見麵,見麵勝似聞名,義士提轄受禮。”


    魯達便問那金老道:“這官人是誰?素不相識,緣何便拜灑家?”


    老兒道:“這個便是我的女婿官人趙員外,卻才知道老漢引什麽人在樓上吃酒,因此引莊客來廝打,老漢說清楚後,方才喝散了。”


    魯達道:“原來如此,怪員外不得。”


    趙員外再請魯提轄上樓坐定,金老重整杯盤,再備酒食相待,趙員外讓魯達上首坐地。


    魯達道:“灑家怎敢。”


    員外道:“聊表相敬之禮,小子多聞提轄如此豪傑,今日天賜相見,實為萬幸。”


    魯達道:“灑家是個粗鹵漢子,又犯了該死的罪過,若蒙員外不棄貧賤,結為相識,但有用灑家處,便與你去。”


    趙員外大喜,動問打死鄭屠一事,說著較量些槍法,吃了半夜酒,各自歇了。


    次日天明,趙員外道:“此處恐不穩便,欲請提轄到敝莊住幾時。”


    魯達問道:“貴莊在何處?”


    員外道:“離此間十裏多路,地名七寶村,便是。”


    魯達道:“最好。”


    員外先使人去莊上再牽一疋馬來。未及晌午,馬已到來,員外便請魯提轄上馬,叫莊客擔了行李。魯達相辭了金老父女二人,和趙員外上了馬。兩個並馬行程,於路投七寶村來。不多時,早到莊前下馬。趙員外攜住魯達的手,直至草堂上,分賓而坐;一麵叫殺羊置酒相待,晚間收拾客房安歇。次日又備酒食管待。


    魯達道:“員外錯愛灑家,如何報答!”


    趙員外便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如何言報答之事。”


    話休絮煩。魯達自此之後在這趙員外莊上住了五七日。


    不一日,兩個正在書院裏閑坐說話,隻見金老急急奔來莊上,逕到書院裏見了趙員外並魯提轄;見沒人,便對魯達道:“恩人,不是老漢多心。是恩人前日老漢請在樓上吃酒,員外誤聽人報,引領莊客來鬧了街坊,後卻散了。人都有些疑心,說開去,昨日有三四個做公的來鄰舍街坊打聽得緊,隻怕要來村裏緝捕恩人。倘或有些疏失,如之奈何?”


    魯達道:“恁地時,灑家自去便了。”


    趙員外道:“若是留提轄在此,恐誠有些山高水低,教提轄怨恨,若不留提轄來,許多麵皮都不好看。趙某卻有個道理,教提轄萬無一失,足可安身避難;隻怕提轄不肯。”


    魯達道:“灑家是個該死的人,但得一處安身便了,做甚麽不肯!”


    趙員外道:“若如此,最好,離此間三十餘裏,有座山,喚做五台山,山上有一個文殊院,原是文殊菩薩道場,寺裏有五七百僧人,為頭智真長老,是我弟兄。”


    “我祖上曾舍錢在寺裏,是本寺的施主檀越,我曾許下剃度一僧在寺裏,已買下一道五花度牒在此,隻不曾有個心腹之人了願心,如是提轄肯時,一應費用都是趙某備辦,委實肯落發做和尚麽?”


    魯達尋思道:“如今便要去時,哪裏投奔人?不如就了這條路罷。”


    便道:“既蒙員外做主,灑家情願做和尚,專靠員外照管。”


    當時說定了,連夜收拾衣服盤纏段疋禮物,次日早起來,叫莊客挑了,兩個取路望五台山來,辰牌以後早到那山下,趙員外與魯提轄兩乘轎子抬上山來,一麵使莊客前去通報。


    到得寺前,早有寺中都寺,監寺,出來迎接,兩個下了轎子,去山門外亭子上坐定,寺內智長老得知,引著首座,侍者,出山門外來迎接,趙員外和魯達向前施禮,智真長老打了問訊,說道:“施主遠出不易。”


    趙員外答道:“有些小事,特來上刹相說。”


    智真長老便道:“且請員外方丈吃茶。”


    趙員外前行,魯達跟在背後,當時同到方丈,長老邀員外向客席而坐,魯達便去下首坐禪椅上,員外叫魯達附耳低言:“你來這裏出家,如何便對長老坐地?”


    魯達道:“灑家不知道...”


    起身立在員外肩下,麵前首座,維那,侍者,監寺,知客,書記,依次排立東西兩班,莊客把轎子安頓了,一齊將盒子搬入方丈來,擺在麵前。


    長老道:“何故又將禮物來?寺中多有相瀆檀越處。”


    趙員外道:“些小薄禮,何足稱謝。”


    道人,行童,收拾去了,趙員外起身道:“一事啟堂頭大和尚∶趙某舊有一條願心,許剃一僧在上刹,度牒詞簿都已有了,到今不曾剃得,今這個表弟姓魯,是關內軍漢出身,因見塵世艱辛,情願棄俗出家,望長老收錄,大慈大悲,看趙某薄麵,披剃為僧。”


    “一應所用,弟子自當準備,萬望長老玉成,幸甚!”


    長老見說,答道:“這個因緣是光輝老僧山門,容易,容易,且請拜茶。”


    隻見行童托出茶來,茶罷,收了盞托,真長老便喚首座,維那,商議剃度之人,分付監寺,都寺,安排齋食。


    隻見首座與眾僧自去商議道:“這個人不似出家的模樣,一雙眼卻恁兇險!”


    眾僧道:“知客,你去邀請客人坐地,我們與長老計較。”


    知客出來請趙員外,魯達,到客館裏坐地,道座眾僧長老,說道:“卻才這個要出家的人,形容醜惡,相貌兇頑,不可剃度他,恐久後累及山門。”


    長老道:“他是趙員外檀越的兄弟,如何撇得他的麵皮?你等眾人且休疑心,待我看一看。”


    焚起一柱信香,長老上禪椅盤膝而坐,口誦咒語,入定去了,一炷香過,卻好迴來,對眾僧說道:“隻顧剃度他,此人上應天星,心地剛直,雖然時下兇頑,命中駁雜,久後卻得清淨,證果非凡,汝等皆不及他,可記吾言,勿得推阻。”


    首座道:“長老隻是護短,我等隻得從他,不諫不是,諫他不從便了!”


    長老叫備齊食請趙員外等方丈會齋,齋罷,監寺打了單帳。趙員外取出銀兩,教人買辦物料,一麵在寺裏做僧鞋,僧衣,僧帽,袈裟,拜具,一兩日都已完備。


    長老選了吉日良時,教鳴鍾擊鼓,就法堂內會大眾,整整齊齊五六百僧人,盡披袈裟,都到法座下合掌作禮,分作兩班,趙員外取出銀錠,表裏,信香,向法座前禮拜了。


    表白宣疏已罷,行童引魯達到法座下。維那教魯達除下巾幘,把頭發分做九路綰了,捆揲起來,淨發人先把一周遭都剃了,隻剩下了胡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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