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姑娘……”

    拉著尾音兒的聲一響起,伊荻額上的青筋就開始突突,有時候甚至覺得,還不如被鞭子抽死來得清淨。

    自前日好說歹說將花易尋勸走後,伊荻就開始偷偷尋找任何可能逃出去的機會。可隻要她一出房門,立刻就有一群下人跟著,走哪跟哪,狗皮膏藥似的。伊荻明白,她這是被軟禁了,幹脆連屋都不出。

    花易尋天天都來,一天幾遍,伊荻小心的提過一次出宅子遊玩,可人家大有不上床一切免談的意思。伊荻表麵上繼續柔情蜜意的表達追隨之情,心裏卻恨不得掐死他。

    “公子。”伊荻小鳥依人的喚道。

    “伊姑娘,過來坐。”

    花易尋動作輕柔的將伊荻拉到銅鏡前,慢悠悠的從懷裏掏出一根發簪,仔細的為伊荻戴上。

    “多謝公子。”伊荻很開心的道謝,心髒卻是一陣緊縮。銅鏡中的男女,情意綿綿,多麽恩愛的一副畫麵,可惜,終歸是戲。人不對,心亦枉然。

    “伊姑娘,你可認得逐雲堡的人?”

    “不認得,公子為何這樣問?”伊荻確實不認識,連聽都沒聽過。

    花易尋眯著狹長的丹鳳眼探究似的看著銅鏡中的伊荻,表情頗為複雜。

    “簪上是一隻狐狸。”

    扔下這句話,花易尋出了去。

    狐狸?姓花的想說什麽?伊荻疑惑不已:“說我撒謊嗎?”

    迷魂湯,白灌了嗎?

    這句話,當天晚上就得到了證實。

    “伊姑娘,快跟老奴走!”

    天剛見黑,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家衝進屋就喊。

    伊荻眯眼看著他:“大爺,您哪位啊?”

    “伊姑娘,是少爺叫老奴來的!”老人急得直跳腳。

    “姓花……呃……花公子?”

    “正是。快跟老奴走,再耽擱就遲了!”老人也不說明原因,拉起伊荻便往外跑。

    “去哪兒啊?”老人手勁兒大得驚人,伊荻根本掙脫不開。

    跑到宅子門口,一輛馬車正等在那裏,馬車周圍還有一隊騎馬的家丁。

    “伊姑娘快上車!”

    老人一把將伊荻推到馬車上,還不待伊荻坐穩,馬車便急急奔馳。

    “這到底怎麽迴事啊?”

    伊荻問車夫,問騎馬同行的家丁,沒一個人搭理她。

    馬車行進的速度很快,顛得伊荻腰酸背痛。跑了能有半個時辰,車子驟然停下,馬兒一陣嘶鳴。

    “晃悠死我了,又怎麽了?”

    伊荻氣憤的從馬車裏探出頭,待她看清情況時,苦澀的笑了。

    馬車正前方,迎麵列著一隊黑壓壓的人馬,將前路堵了個嚴實。借著月光,可以清晰看到他們手上閃著寒光的刀鋒。

    姓花的果然不好騙啊,可是花易尋,你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殺個女人而已,用得著嗎?伊荻掃了一眼那些家丁,冷笑著想,有這麽多人陪著,死,也不會孤單了。

    見對麵的人馬殺了過來,伊荻立刻跳下馬車,向來路跑去。傷還未好,伊荻跑的磕磕絆絆,每擺動一次胳膊,身上都是一陣刺痛。可是她仍然要跑,即使死,也要跑到最遠的地方再死。姓花的,你沒那麽容易得逞!

    嘶喊打鬥的聲音漸弱,馬蹄聲越來越清晰。果然是滴水不漏,一個活口不留。

    夜色中,伊荻隻顧著跑,等她發現前麵已經無路可走之時,殺手也追了上來。

    隨著他們的逼近,伊荻緩慢後退。

    身後,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懸崖,掉下去難保全屍。眼前是花易尋派的冷血殺手,一刀就能給個痛快。如何抉擇?

    伊荻一一看過殺手的眼睛,隻看到嘲弄之色。就像冷血的獵人般,嘲笑的看著自動跳進圈套中垂死掙紮的獵物。

    伊荻已經退無可退,腳後的碎石子不斷的滾落懸崖,嘩啦啦的聲音像在宣告她生命終結的樂曲。

    “嗬嗬,怎麽辦啊,我就是不想讓他得逞呢!”伊荻突然的自言自語,讓殺手們一愣。

    伊荻無所謂懼的笑了起來,那笑容裏有無奈,有不甘,有恨,也有愛。太多的意味,融盡了她的一生,複雜的交織於心頭,終隻是表露在一抹絢爛奪目的笑容裏。

    伊荻輕捏裙擺,優雅的轉身,仿佛隻是去參加一個舞會般輕鬆愉快。微笑著,毫不猶豫的投入那一片無底的黑暗。

    漫天星鬥,這一夜格外的美。

    -

    建安城往北百十餘裏的鬆山角下,有個隻有十幾戶人家的村子。村民世代依靠打獵種地為生,勉強溫飽,民風淳樸。

    從鬆山綿延而下的一條淺溪流經村外,溪水清澈見底,爽滑甘甜。小溪四周的酸棗樹,此時正是花開時節,黃綠色的小花朵隱於枝葉間,像是為樹冠裝點了一層嬌嫩的花邊。忽然,一段憂傷的旋律在山澗叢林間娓娓響起,乘著溫柔的暖風飄蕩了老遠。

    “伊人月下戴紅妝,不知伊人為誰傷。

    鳥兒尚成雙,相依對唱忙,怎奈伊人淚兩行。

    伊人獨唱伴月光,唯有孤影共徜徉。

    柳葉裙下躺,貌似心亦傷,與君共歎晚風涼……”

    唱歌的女子一身粗麻衣裙,坐於溪邊的一棵棗樹下,輕輕吟唱,歌聲婉轉動人。

    “……人說兩情若在永相望,奈何與君共聚夢一場。

    戲中人斷腸,夢中暗思量,自問手中鴛鴦為誰紡。

    迴望月下孤影漸蒼茫,不解風情落花繞身旁。

    戲中兩茫茫,夢中在心上,任君獨賞伊紅妝。”

    一陣風來,吹開了女子遮眉的劉海,眉頭上的美人痣顯露出來。

    -

    “伊姐姐,雙兒不喜歡這支曲兒,太悲了。”伊荻身旁的女孩,看起來十歲出頭的樣子,噘起小嘴不依的說道。

    “才不呢,伊姐姐唱的真好聽。”不讚同的聲音立刻響起,說話的是一個男孩。

    伊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嗬嗬,我忘了,雙兒和林兒還太小,聽不懂的。”

    “我不是小孩,都13了,爹說我是大人了。”男孩不樂意的埋怨,未脫稚氣的眉緊皺。

    “就是,伊姐姐你也不大啊,怎麽老把自己想的多老似的。”名為雙兒的女孩又嚼起小嘴。

    伊荻看著他們的表情,無奈的直笑:“好好好,林兒和雙兒都是大人了。出來有一陣子了,迴去吧。”

    “伊姐姐,我扶著你。”雙兒乖巧的攙扶起伊荻。

    “林兒,你怎麽不來扶?”伊荻故意問。

    “男……男女……授受不親。”林兒低著頭說道。

    “什麽?哈哈哈……還男女?”

    伊荻笑得都快岔氣了,13歲的小破孩兒,也懂男女了?

    可是,還能這麽無所顧忌的笑,真好。

    許是老天憐憫,那懸崖之下是一個水潭,伊荻奄奄一息的爬上岸,機緣巧合下又被雙兒爹所救,得以在這僻靜的小村子過上真正舒心的生活。雙兒家並不富足,卻還是對一個瀕死的人伸出援手,這種沒有任何所圖的關懷,讓伊荻覺得很溫暖。

    也許,是時候忘掉一切了。

    -

    “雙兒,上哪瘋去了?”

    剛一進院子,雙兒爹就冷著臉問。

    “爹,伊姐姐身體剛好,雙兒怕她悶得慌,就帶她去了溪邊。”本來有說有笑的雙兒立刻收了笑,乖乖的如實稟報。

    看雙兒的小可憐樣,伊荻馬上替她說情:“張伯伯,是我求雙兒帶我去的。”雙兒爹其實不大,也就三十多歲,要叫他伯伯,伊荻可是適應了好久才張開嘴。

    “唉……雙兒,爹要出去一趟,晚飯不用等爹了。”說完,雙兒爹背著竹筐出了院子。

    “伊姐姐,明天我們再找林哥哥出去玩吧。”雙兒看她爹走遠了,又恢複了古靈精怪的樣子。

    “雙兒,你爹會不高興的。”看雙兒失望的表情,伊荻又有些於心不忍:“恩……要是雙兒明天不出去玩了,那我今天晚上就講故事給雙兒聽,怎麽樣?”

    “那我要聽那個紅舞鞋的故事。”

    “可惜了,我本來是要講新故事的。”

    “聽新的!聽新的!”看著雙兒著急的表情,伊荻笑了。

    雙兒沒娘,她爹又管教嚴厲,自伊荻來了之後,雙兒便很粘伊荻。伊荻覺得,雙兒雖然性格開朗,心裏其實是個很孤獨的孩子。而雙兒爹一身的書卷氣根本不像個山野村夫,打第一眼看到,伊荻就知道他是個有故事的人。想必他也應該看得出自己的不同尋常,但他什麽都沒有問,大家都想放棄過往,又何必再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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