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


    紀青梧沿著四麵雕空的紫檀板壁走到門邊,壓著嗓子問。


    外邊卻隻有唿唿的風聲,沒有人應答。


    她屏氣凝神,耳朵貼近門板,分辨雜音。


    門口的人察覺她的謹慎,說道:“我是後院的長工,老爺房中的卷缸有了裂紋,有些書卷受潮,要拿出去晾曬。”


    這聲音聽起來是個年輕男人,但說話時喉嚨沙沙的,幹啞得厲害。


    要來取卷缸裏的書卷?


    紀青梧記得剛剛在屋內看見過,有一個畫著蟾宮折桂圖案的卷缸,右側邊確實有道明顯的裂痕。


    她的眸底劃過一道光芒,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門。


    她的手腕扶住門邊,在那人剛露頭時,藏寬袖下的銀白色粉末就一股腦揚了出去。


    大晚上的來取書卷晾書?在月光下曬嗎?


    這話錯漏百出,一聽就有詐。


    藥粉還在屋中的燈火下閃著光之時,紀青梧抬眸望向進來之人。


    粗略一眼看去,這男人個子高大,但長相平平。


    這時,忽而來了陣奇怪的大風,把這粉末都吹向了門外,完美地避開那人,藥粉絲毫沒有沾上那人的身。


    這風久久不息,吹得她的白色袖子和裙擺也跟著擺動,但那人的灰布衫紋絲未動。


    見藥粉沒發揮作用,紀青梧欲往裏跑,啟唇叫衛彤悠出來幫忙,卻被他眼疾手快地用大手捂住口鼻。


    被人挾持,紀青梧的眼珠來迴亂轉,自己這易容之術,怎麽轉瞬就被人識破了?


    屋門被他用長腿一踢,就輕而易舉地合上。


    紀青梧冷靜地思索應對之法。


    見她安靜不掙紮,他鬆開了手。


    男人的目光黏在她的臉上,逡巡許久後,在她耳邊低聲道:“含章姑娘,你我這才幾天沒見,就這麽陌生了。”


    紀青梧的眸光震動,這男人難不成是含章的相好?


    這一路上,沒碰到別人,偏偏進屋後,碰到了最熟悉這婢女之人。


    裏間淨手的聲音也漸小,衛彤悠應該就要出來,她們兩個人合力能不能把這幹粗活的長工製住?


    但這男人身材健壯,看著就不像是能輕易打倒的......


    紀青梧打定主意,還是要穩住麵前的人,先別暴露自己。


    男人得寸進尺地離她更近,熱情地將她按在花廳與正屋隔斷的木架子處。


    “你都不想我嗎?”


    過近的距離令紀青梧心中警覺,她偏過頭,不願與其對視。


    他聲音刻意壓低地道:“我很想你。”


    很快,紀青梧的一雙秀眉揪在一塊,倒不是因為話中的親昵曖昧令她不適。


    而是,她突然覺得這人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


    紀青梧揚起下巴,輕輕嗅了幾下,眉毛展開又旋即皺緊。


    他身上沒有自己熟悉的氣味,隻有一股木頭屑的潮濕氣味,像是在外頭做久了木工。


    不是貴不可攀的龍涎香味道。


    紀青梧抿了抿唇,懊惱自己怎麽在危急的時刻,想起他來了。


    趙明琰見她的鼻翼翕動著,在嗅聞他身上的氣味,眼底滿是笑意。


    他今日特地掩蓋了氣息,不可能在這種細節處,暴露自己的身份。


    但觀她的舉動,想通過辨別氣味確認他的身份,說明已經開始懷疑他。


    僅憑這麽一會兒的相處,就隱隱能猜出他的身份,與其說觀察力很敏銳,不如說已然對他足夠熟悉。


    趙明琰垂眸,視線從她的頭頂落在她垂在身側的手上。


    有什麽亮閃閃的東西一閃而過。


    提防戒備的意識也很不錯。


    紀青梧發現眼前男人微微分神,她靈活地從他撐在木架的大臂下方的空隙鑽了出來。


    而後,轉過身背對著他,夾著嗓子,試圖模仿在廚房聽到含章說話的聲音。


    “老爺待會兒就要迴來了,你趕緊出去,要是被人撞見了怎麽辦呀。”


    不僅語氣嬌嗔,紀青梧還跺了下腳。


    但她是為了掩飾手部的動作。


    她的手按在腰間,指尖的針閃著銀光。


    趙明琰站在她身後,嘴角揚起,粗獷的濃眉也跟著泛起柔和的弧度。


    他陪著她演戲,道:“老爺一時半會兒還迴不來,還在宋家辦喪儀,我們難得有時間見麵,我就是想和你再多待一會。”


    他的聲音還是含著沙子般的啞,語氣卻帶著柔綿入耳的情愫。


    紀青梧不知為何,聽得心髒也跟著撲通撲通的。


    她道:“我們明晚再見,好不好?”


    “不好。”他拒絕得幹脆。


    紀青梧指尖銀針也幹脆地多了兩根,這登徒子好難纏,還是用她的方式先解決掉。


    又聽那人猶豫地開口道:“除非......”


    紀青梧的耳朵豎起來,把銀針暫時隱迴袖口。


    問道:“除非什麽?”


    “除非你明晚和我待一整晚,解一解我的相思之苦。”


    紀青梧立馬道:“沒問題!”


    反正明晚她也不在蘇家,現在隨口答應下來,把這人勸走才是正理。


    她轉過身,眉眼帶笑地道:“我們明晚再見麵,你先迴房睡覺,忙了一天也辛苦了。”


    說著,她走到門框邊上,用眼神示意他趕緊離開。


    又催促道:“怎麽還不走?”


    趙明琰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道:“過來。”


    紀青梧忽然有種後背發涼之感。


    一個人的容貌會變,聲音會變,但這發號施令的語氣,還有不容置疑的威嚴氣場不會變。


    要是換成別的話,她尚不能認出眼前人的身份。


    但這兩個字,她聽過太多次。


    在勤政殿,在梧桐苑,在昭陽殿......


    紀青梧磨蹭著腳步,朝他身前走,越走頭皮越麻,這人絕對就是皇帝沒錯了。


    她相信自己的直覺,心剛放下,就又提了起來。


    武肅帝大半夜出現在蘇家,還特地喬裝易容,是因何而來?


    這時,竹簾子掀開的聲音吸引兩人的注意。


    衛彤悠搓著手從裏間出來,隔著鏤空的木板,看到花廳多了一個男人,愣了一愣。


    紀青梧的眼神與她對視上,對著她挑了挑左眉,而後又輕輕搖頭,要她別輕舉妄動。


    衛彤悠也不知道懂了沒有,鄭重地點了點頭。


    有第三人在場,紀青梧就更不能暴露武肅帝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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