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葉家的大少爺,自小被葉夕照手把手教導練劍的葉劍藏,當然也知道這段往事。


    雖然每每提起,那個酷酷的五叔總是擺出一副很不屑的表情,說好漢不提當年勇,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說來作甚?但作為最了解他、並以他為目標的葉劍藏,又怎麽會看不出他眼中那此地無銀般的得瑟呢?


    如今看著周圍人們的表情,葉劍藏當然知道他們在想什麽,但他隻是笑了笑,不加理會。


    今年和當年,是不一樣的。


    他是葉夕照,而他是葉劍藏,這就是最大的不同。


    而反觀周圍的人們,看著眼前雲淡風輕的葉劍藏,卻不禁在想:難道當年那片夕陽的陰影,又要再一次降臨劍道了嗎?


    如今青雲榜第五已經敗了,那麽第一,還會遠嗎?


    青雲榜之後,是不是就輪到了碧落榜?


    劍聖無極,如今依然穩居“天下第一劍”之名,那麽如今你來了,他會再次閉死關嗎?


    諸多問題縈繞於心頭,卻沒有得到答案。因為能給出答案的那個人,在雲中暮離開之後,就已經迴去了。


    “都散了吧,今日的拜帖,到此結束,各位明日請早。”葉劍藏揮了揮手,身影便消失在山道之間。


    隻有那一座劍池,熠熠生光,仍在訴說著這三個月來的故事。


    於是人們隻好散去。


    當晚。


    一封密函,以最隱秘的渠道送出了青龍城,送到了女王餘舞唐大人的紅妝鏡前。


    女王大人隨意的看了一眼,沒有馬上打開,而是從容卸去妝容,然後沐浴,然後舒了個懶腰,躺在牙床上,這才拿起那封密函,在柔和的燈光之下,慢慢的看。


    或許是一日批閱了太多的奏章,她的眉頭微微輕鎖,顯得有點疲累。


    但當看完這封密函之後,女王大人的眉頭卻如冬雪裏的寒梅一樣綻放了開來,忽然“撲哧”一聲,她嬌笑道:“真是胡鬧……”


    旁邊一位年輕貌美的侍女,已經伺候女王多年,深知她性情,知道女王大人此時心情很好,原因就在這一封信上。於是也笑著問道:“敢問女王大人,何事如此高興?”


    “你猜?”女王笑道。


    那侍女想了想,便道:“是跟那少院長有關?”


    “聰明!”女王大人投過一個讚賞的眼神。


    與之一起的,還有那封密函。


    那侍女以最恭謹的態度,將她的眼神和密函一起接過,然後開始閱讀。


    信的內容不多,侍女也讀得很快,幾個唿吸之後,她便已讀完,然後笑問道:“那麽女王大人您的意思是……?”


    “嗬嗬……”


    女王大人笑得很舒心,就好像慈祥的長輩對家裏的熊孩子那般,很寬容。她對那侍女說道:“既然他愛鬧,那就隨他鬧吧……”


    “是。奴婢這就去辦。”那侍女應了一聲,然後便退去。


    當晚,又一封密函,以不為人知的渠道送出了王宮,送入了青龍。


    ……


    ……


    第二日,秋風蕭瑟如故,青龍居前,人潮依然如故。


    那個身穿華貴黃衣的少年,依然帶著那副可笑的墨鏡,站在大門後,等待著前來送劍的人……哦不,是拜貼的人。


    劍池上的那些布滿傷痕的劍,也依然在陽光下閃耀著沾沾青光。


    一切的一切,都如過去的三個月一樣,並無多少不同。


    但今日,人們目光聚集的焦點,卻似乎有了點變化。


    這種變化,變化源自於三個人。


    那是三個年過半百的老者,頭發半白,白眉白須,他們身穿一身黑袍,寬鬆而不顯累贅,簡單而不失優雅,顯得有點莊嚴,給人一絲不苟的感覺。


    他們在界的這一邊,而不是那一邊。


    這一邊是哪一邊?


    就是葉劍藏的這邊。


    但很顯然,這三位老者並不是前來拜帖的,因為他們手裏沒有劍。雖然他們的氣息很沉很穩,坐在那裏就好像三座風雨不動的豐碑——那是至少六階後期才能散發的氣息,但他們的手中確實是沒有劍。


    別說劍,就連一絲劍氣也沒有。


    三個老者就坐在山道上,屁股下麵是一張小板凳,而身前,卻是擺著一張案桌。案桌上擺放著幾張白紙,還有幾隻筆,以及一硯磨開了的濃墨。


    葉劍藏一見這三位老者,便忽然笑了起來。因為在這三個老者的身上,他聞到了一股他很熟悉的味道。


    ——這三位老者,赫然是畫師!


    忽然微風吹來,人們便驚叫了起來。


    隻見清風拂動三位老者的衣袂,背後三個大字隱約可見。那三個字很大,雖然隻有三個,但卻占滿了老者的背後,從上至下,就像一道橫幅……


    哦,應該說是豎幅。


    那三個字也很白,而且字體不是常見的方正體,而是……幼圓體,看上去很可愛的那種幼圓體。


    旁邊還畫著一個十分可愛的少女頭像,畫像不大,看上去就像個商標,但這商標卻十分的生動,寥寥幾筆,那少女就好像活過來了似的,扮著鬼臉,萌萌噠。


    嚴肅的黑袍,又可愛又大又白的幼圓體大字,萌萌噠頭像……極度強烈的反差,這就是醒目。


    醒目到所有人都看得見。


    而驚唿聲,也正是這三個醒目的大字而來。


    那三個字就是:天——機——宮!


    這三位老者不是一般的畫師,他們竟然是來自天機宮的畫師!


    沒人敢懷疑他們的身份,因為世界這麽大,奇裝異服也很多,但敢在女王穀中穿這種不知是嚴肅還是萌萌噠的黑袍的人,有且隻有天機宮!


    ——因為那是女王餘舞唐大人親手設計的!


    雖然看著很搞笑,很容易讓人發笑,但沒人敢笑,因為那確實是女王餘舞唐大人的親筆。


    女王大人的審美觀,就是這麽任性。


    ……嗯。


    這一刻,看著這三位畫師,人們的唿吸都不禁急促了起來,腦中忽然出現了一個荒誕的念頭。


    眾所周知,“愛瘋”是矮人族發明的魔具,它的功能有很多,留影也是其中之一,能將景物一絲不差的記錄下來,活靈活現。正因為愛瘋的出現,以至“畫師”這種職業已經越來越少了,除了少數為藝術而獻身的人,幾乎沒有多少人會再從事這一行。


    而天機宮這麽重要的機構為什麽會有畫師,而不是攝影師呢?原因很簡單,因為女王餘舞唐大人不喜歡。


    因為她不喜歡攝影師,她更喜歡畫師,所以天機宮就有了畫師,而且水平都很高。


    好幾層樓那麽高。


    女王大人的喜好,向來就是這麽任性。


    ……嗯。


    然而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天機宮的畫師,從來隻會在一個時候出現。而這個時候,就是問劍大會舉行的時候。當問劍大會過後,就是青雲榜、以及碧落榜換榜之時。


    如今天機宮的畫師,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青龍居上?難道說……今屆的兩大榜單,要提前更換了?


    想到這裏,界前的人們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


    圍觀看熱鬧的吃瓜群眾都在想:八卦啊!新鮮滾熱辣的大八卦啊!


    而身具修為的修煉者們的心,此時卻變得新鮮滾熱辣的大八卦還要新鮮滾熱辣。他們都在想:機會啊!一舉成名天下知的好機會啊!


    若能上榜的話,那真是做夢都會笑醒的好事啊!


    ……嗯,碧落榜的話,一般人就不要想了,那是七階上的專利,至於青雲榜,以及更低一級的山河榜,那還是值得一拚的!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不能一時上榜,隻要表現出色,換得那三個畫師點個頭,甚至是一個讚許的眼神,那也是數之不盡的好處啊!因為大道有三千,因為選擇很多,所以也易迷失。而這三位畫師的點頭或者讚許,至少也說明一點:自己選擇的這條道是對的,可以繼續努力、並一直努力下去。


    “那麽……今屆的問劍大會……”


    “就是要問葉劍藏這把劍了嗎?”


    ……


    今日,想要送劍……哦不,是想要拜帖的人有點多,人人心裏都揣著小九九,躍躍欲試。


    但欲試,終究不是真試,心動的人雖然多,但行動的人卻很少。


    在糾結、猶豫、觀望、試探、暗自比較等諸多情緒的醞釀之下,過了半天,終於有人越眾而出。


    那也是一位很年輕的劍客。


    所謂的年輕,隻是相對修煉者那動輒數百年的壽命來說的。較真算來,這位劍客已經有百歲“高齡”了,但在對於他目前的境界應有的生命而言,充其量隻是邁過了四分一而已。


    四個字:如日中天。


    修為全無卻眼光獨到的圍觀吃瓜群眾們,一見到這個劍客便頓時眼前一亮:“等了半天,終於來了個有分量的人!”


    眼前一亮之餘,卻又帶著幾分熾熱的火焰。


    那是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


    隻見這位劍客,一身青衣,挺拔如鬆,長劍在手,鋒如鬆針。他就是青鬆劍,南客鬆,青雲榜排名——第十一!


    第十一,是個很微妙的數字,因為它剛好就緊跟在第十的後麵。


    第十一,也是一個很尷尬的數字,也因為它剛好就緊跟在第十的後麵。


    人類的觀念,有時候很有趣。人們會記住十大高手,十大名劍,十大異火,十大賢者,十大神器,十大種族等等……各種十大都會有。


    就拿那些修為全無卻眼光獨到的圍觀吃瓜群眾們來說,你讓他們說說當今誰誰誰和誰誰誰是天下十大高手,他們絕對能說出誰是天下第一,誰是天下第二,一直到第十,說個分毫不差,並且還能將他們的生平事跡說出個四四六六來,還附帶上客觀、權威的證據,以及比較主觀、不權威的個人點評。


    但你要是問他:那麽第十一呢?


    那他們就會幹瞪眼了:“第十一?就是那個誰吧……”


    “哪個誰啊?”


    “額……”


    你看,這很尷尬不是嗎?


    而在今天之前,南客鬆也有點尷尬,因為他正好就是第十一。


    但是今天,在見到天機宮的三位畫師之後,他的尷尬就很成功的轉化成信心,以及躊躇滿誌。


    因為他一直都不認為自己比排名第十的楊半江弱,要不是上一次問劍大會時,自己一時沉不住氣,被那廝不知從哪裏來的驕傲所激怒,以至亂了方寸,那麽如今承受這份尷尬的人,就應該楊半江,而不是自己。


    更加重要的是,排名第十的楊半江……已經消失了!


    就在此地!


    就在那個少年的那把劍下!


    他的斷劍,如今還插在那個界劍池裏,毫不起眼!


    既然第十已經不在,那麽排在第十一的自己,不是應該順位上移了嗎?若能表現好一點,入得那三位畫師法眼,那麽第九、第八、甚至是第七、第六,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啊!


    前五的都是變態,他是不想的了,但第五至第十甚至是第一百之間的差距,往往就是你發揮了九成實力,而我隻發揮了八成九的區別而已。


    稍微爭取,天差地別。


    所以,南客鬆很有信心的站了出來,他相信在楊半江的“激勵”之下,一定能突破自我。


    結果就在這時,就在眾人矚目的期待之中,那名執筆的畫師忽然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然後搖了搖頭。


    搖頭,就是否定的意思。


    那意思就是說:你不行。


    南客鬆的麵色頓時變得蒼白,如遭雷擊,噔噔噔的,不由自主退了幾步,以不信的目光注視著那位畫師。


    他是在問:楊半江都行,第九十八都行,為什麽我不行?


    然而畫師無言,不作任何解釋。


    南客鬆不服,意欲上前爭辯。但是當他的腳剛踏過那條界,還沒接觸到地麵的時候,他的身前就突然多了一個人,一個同樣是身穿青衣的人。


    然後他的腳就再也踏不下去了。


    因為他認得,這是潛伏在不知何處的青龍衛——在青龍城裏,從來沒人敢挑戰青龍衛的威嚴,正如在女王穀中,從來沒人敢挑戰女王大人的威嚴一樣。


    “為何?”南客鬆的人後退了,但聲音卻向前衝了出去。


    畫師依然無言,這一次他連搖頭都欠奉了,更沒有看他第二眼,所以他的聲音,當然就跟沒聽見一般。


    這時,葉劍藏忽然開口了:“放他過來吧,好讓他死心。”


    於是那名青龍衛便又消失了在原地。


    南客鬆狂喜,他再也不問為何,直接大步邁出,然後拔劍:“多謝葉少爺,請賜教!”


    “你的劍不怎樣,但用詞卻還算恰當!”葉劍藏笑道。


    南客鬆聞言一愣,摸不準他此話何意,但這時他也不想去想這些了,行了一禮,便凝神而立,劍意蘊而不發。


    “請出劍。”


    他名為客鬆,劍亦青鬆,此時劍意一凝,果真如南山青鬆一般,挺立不群。


    這時那執筆畫師終於抬頭看了他第二眼,然而這一次,他依然是搖頭,然後擱下了畫筆。


    噠一身輕響,這是筆管接觸筆架的聲音。


    但與此同時,卻還有一聲“唰”的輕響。


    這一聲響,是如此之輕,輕得隻有南客鬆自己聽得見。然後,他隻感到微微一涼,如同微風拂過山崗,吹落枯老的鬆針一般的輕微。緊接著,前方便傳來了葉劍藏的聲音。他說:“請解劍,然後請滾……出門轉左,不送。”


    “什麽意思?”


    南客鬆此時劍意正濃,將發未發,忽然聽見這句話,不禁微微一愣。然而他的話尚未出口,就忽然見到了鬆針葉落。


    那不是真的鬆針,那一撮頭發。


    長長的,細細的,未跌落地就被風一吹,然後飄散。看上去,很像被風吹落的鬆針。然後,南客鬆便忽然感到徹骨生寒。


    原來他已經出劍,就在自己劍意最濃之時,而更可怕的是,自己竟然看不見他的劍!如果這一劍不是有所留情,那麽如今掉落下來的這兩個字,恐怕就隻剩前麵那個了。


    難怪那畫師會搖頭!


    難怪那他會說,好讓自己死心……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這一刻,南客鬆的心就真的死了,自己如此不堪的表現,又如何能入得天機宮法眼?這下別說第十,恐怕十一也要保不住了吧?


    先撩者賤,打死無怨!


    認命吧……


    “哎……”南客鬆輕歎一聲,便欲轉身離去。但就在這時,那名青龍衛忽然又出現了,擋住了他的腳步。


    他不解,於是以目光詢問。


    青龍衛不言,卻指了指他的腰間。


    腰間有劍。


    想起此間規矩,南客鬆恍然大悟,再次輕歎一聲,然後默默解下自己的佩劍,為界劍池增添一道新泉。


    但是為何……


    在轉身的那一刻,南客鬆看見那把明明是因為斷了一截而顯得暗淡無光的排名第十的“瑟紅”的時候,卻忽然會感覺有點刺眼?


    ……


    一個時辰之後,在所有人都未曾發覺的時候,那三年未變的青雲榜,忽然出現了新的變化。


    ——那排名第十一的“青鬆劍”,悄悄的前移了一位,變成第十。


    出於緬懷的心態,南客鬆此時正在看著青雲榜,於是第一時間便發現了這個變化。


    他震驚,因為青雲榜真的變了,提前變了——問劍大會,提前開啟了!


    他狂喜,因為自己真的變成第十了!


    驚喜交加,他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緊接著,如濃墨般的疑雲便湧上心頭。


    他不懂。


    為何自己明明已經敗了,劍也丟了,而且是以一個十分不堪的姿態,卻依然能進入第十?不過還好,每一次青雲榜的更替,都會伴隨著來自天機宮的權威點評,相信答案就在那裏。


    於是南客鬆連忙查看,結果一看之下,果然有所發現。


    隻見在“南客鬆”三個字下麵,寫著一句十分簡短的話:一葉障目,固步自封,故隻配第十。


    南客鬆愣了一下,半響,忽然冷汗簌簌直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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