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沉浸在對幹女兒想念中的泰叔,聞言臉色隨之一變。


    李誠此言轉折地很是突兀,沒給泰叔一丁點準備。


    但泰叔愣住片刻後,再度換上了笑眯眯的憨厚神情,大方承認:


    “沒錯,那人是我出手殺的。”


    解開了心中疑惑,李誠隨即繼續沉聲問道:


    “魔族勢力能滲透到北境,這點我並不奇怪。


    但為何,偏偏在這不起眼的清泉鎮,或者說遼西郡?”


    聽到這話,泰叔暗暗思索了下,緊接著笑容裏摻雜幾分玩味之意:


    “少俠你是個聰明人,既然心中已有猜想,想問什麽便不妨直說吧。”


    聞言,李誠轉過頭重新靠坐到木椅上,目光越過屋簷,看向院裏那個簡陋的秋千:


    “小宜和我說,很久以前,她父親給她和姐姐,做過個類似的秋千。


    另外她還提到,她們一家四口,在這裏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


    所以,這院子其實是當代魔君的故居,因此你們才會格外看重清泉鎮……”


    說到此,李誠語氣很自然地順勢詢問:


    “我好奇的是,當年發生了何事,才會讓堂堂魔族攝政王,帶著妻女在此隱居?”


    看似簡單的一句詢問,卻如驚雷驀然在屋內炸響。


    泰叔悄然收斂起笑容,神情嚴肅地出聲提醒:


    “少俠,這事情不是你該過問的。”


    “以前或許不該,但現在應該了。”


    李誠狹長的眸間若隱若現著笑意,語氣依然帶著輕鬆:


    “我和小宜是夫妻,過問下嶽父大人的往事不算過分吧。


    還是說,泰叔你和東叔一樣,也認為我們隻是在過家家酒?”


    泰叔:……


    麵對著對方看似合情合理的質疑,泰叔一時沉默無語,不知該如何迴答。


    其實李誠也心知肚明,泰叔不可能迴答他這個問題。


    而他之所以問出此話,無非取乎其上,得乎其中罷了。


    見泰叔一時不語,李誠輕笑著繼續開口:


    “不願迴答就不用迴答,不過我對魔族之事知之甚少,能請泰叔給我講講嗎?”


    “少俠想知道些什麽?”泰叔聲音謹慎地反問道。


    “什麽都行,比如魔族的元老會,十三親王,殿前司與皇城司……


    東叔你可以隨便講講,我聽什麽都行,不挑。”


    “可我若什麽都不講呢?”泰叔試探性地再次反問。


    “那也無妨,”李誠唇邊依然帶著輕笑,起身伸了個懶腰,道:


    “隻不過,接下來的幾日,應該會過的有些無聊。”


    說罷,也不等對方給出迴應,他便徑直朝著院裏走去。


    等他邁過門檻,越過屋簷之下時,忽聽身後有聲音傳來:


    “少俠且慢!”


    泰叔三步並作兩步追上了李誠,而後重新露出笑意:


    “這樣吧,但凡我能說的,一定知不無言地迴答少俠。


    也希望少俠能和我說說,昨夜在浪浪山的地宮內,又發生了些什麽?”


    “當然可以,”李誠微笑著點了點頭,隨即補充道:


    “時間還長,除了聊天外,我還有些修行上的疑問,想請泰叔不吝解惑。”


    “哈哈,那我可不能白白指導,少俠你得多做幾道好菜犒勞犒勞。”


    一大一小兩人,此時在秋晨的院子裏相視而笑。


    氛圍看起來倒是其樂融融。


    ……


    ……


    四日後。


    清泉鎮上空灰蒙蒙的,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


    一艘平底木板船在河道內行駛,可將岸邊的風土人情盡收眼底。


    身著一襲灰衣的袁院長,聽著四周不絕於耳的吆喝聲,心情莫名有些煩躁。


    但看著對麵神色平靜的葉立言,他耐著性子輕聲提醒:


    “葉先生,探子來報,三位長老的車架,最遲兩個時辰便會抵達熙和城。”


    “嗯,知道了。”看著河岸邊的人潮湧動,葉立言情緒不顯地說道:


    “時間上還來得及,先去見下這個孔童生再說。”


    說完,他轉頭看到袁院長欲言又止的模樣,低聲笑道:


    “院長有何想法不妨直說,若有道理,立言定不會置之不理。”


    猶豫了下,袁院長露出些不吐不快的表情:


    “這幾日為了尋訪那位山野大賢,先生你跋山涉水,風餐露宿,袁某都看在眼裏,可是……”


    話語停頓了下,即使年過半百的袁洪自認修養很好,聲音依然不免帶了幾分火氣:


    “先前那些人都不提了,就說今日在這清泉鎮見的範秀才。


    明明是讀書人,卻甘願娶個屠戶之女,見到先生後又唯唯諾諾地不敢吱聲。


    可一聽到有機會授予舉人功名,竟高興地直接瘋了過去…唉!”


    長歎一聲,袁院長不免有些痛心疾首道:


    “依在下愚見,像範秀才這種人,根本不值得先生去浪費時間。


    包括連秀才都不是的孔童生,他們絕寫不出那恢弘四句。”


    “你說的這些,葉某心中都有數。”


    葉立言嘴邊帶著淡笑,神色平和地注視著袁院長:


    “可是院長你要清楚一點,結果固然很關鍵,但過程與態度也很重要。”


    暗含深意的一句迴答,卻頓時讓袁院長猶如醍醐灌頂。


    他忽然有些理解,葉立言為何要做這無用之功。


    不管這件事最終結果如何,對方一個禮賢下士的名聲肯定跑不了。


    乃至於,那位真正的山野大賢在聽聞後,也許會自投羅…不對,是主動出現。


    高!實在是高!


    “袁某,有些明白先生的意思了。”


    “嗯。”


    輕聲應了句,看著袁院長微白的山羊胡子,葉立言也說不出‘孺子可教’之類的話。


    袁院長抬頭看了眼陰沉的天色,忽地想到了什麽,連忙看向對方:


    “先生,還有件事,關於當晚在浪浪山發現的幾塊,刻著神秘花紋的磚瓦。”


    說著,他從袖間取出了張紙條,遞給對方,眼神裏帶著恰到好處的佩服:


    “從河東請來的幾位金石大家,看過後與先生的意見不謀而合,也覺得是魔族的東西。”


    接過紙條看了幾眼,葉立言眼神變得微沉:


    “我記得,在山裏還找到了個塌陷的洞口,有辦法重新打通嗎?”


    聞言,袁院長搖了下頭,小心翼翼地解釋:


    “先生,非是遼西郡不肯盡力。


    隻是匠人們說那條山洞隧道很深,若真要重新挖開,所需人力物力實難計算……”


    “勞民傷財的事就不要做了,”


    出言打斷了麵露為難之色的袁院長,葉立言語氣淡淡吩咐道:


    “待我迴稷下學宮請教恩師後,再做定奪。


    還有,也不必再打探那兩個強者的下落,後續儒門的司理院會出麵接手。


    此次山搖之事有些詭異,萬幸無人員傷亡,務必要安撫好受驚的百姓。”


    “先生仁義!”


    聽到袁院長的恭維之詞,葉立言無所謂地輕笑了下。


    笑容顯得有些敷衍。


    他轉頭看向河麵,發現己方正與另外一艘小船擦肩而過。


    對方搖櫓的船夫臉色黢黑,見他看了過來,露出了個野性又純真的笑容。


    而坐在船上相貌平平無奇的年輕人,則衝他微微一笑。


    不知為何,


    這一刻的葉立言,心裏莫名感到沉甸甸的。


    好像頭頂之上壓了座大山。


    但他也沒多想,衝對麵的年輕人禮貌地笑了笑。


    背道而馳的兩艘船很快拉開了段距離。


    扭頭望著對方慵懶的背影,葉立言微眯著眼睛,一時陷入沉思。


    察覺到不對勁的袁院長,頓時開口詢問:


    “先生,那兩人是有什麽問題嗎,用不用把他們攔下?”


    “不必,”迴過神的葉立言,看著河麵倒映的清瘦臉龐,自言自語道:


    “可能,是我這幾天太累了吧。”


    ……


    ……


    “泰叔,剛才說到哪裏了?”


    靠坐在船尾的李誠,暗暗感受著身後傳來的視線,卻也沒過分在意。


    方才擦肩而過之際,幾人都沒釋放出分毫真氣,看上去皆像是沒有修為的普通人。


    可趕巧的是,幾年前,李誠曾偶然見過袁洪一麵。


    而能讓遼西書院院長陪同坐船的青年,除了得寵的幾位皇子外,也就隻剩儒門裏屈指可數的幾人。


    在看到對方幹淨到一塵不染的青衫時,李誠便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應該就是那位未曾謀麵過的師兄,葉立言。


    一個傳聞中有古聖賢遺風的謙謙君子。


    當然,對方名聲雖好,也算得上腹有錦繡,博覽群書。


    可與當世風頭無兩的謫仙人相比,還是顯得相形見絀。


    李誠倒是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碰到葉立言。


    但這也說明,他們暴露身份的風險大大增加。


    搖櫓的泰叔也清楚這點,笑眯眯地接話道:


    “少俠,剛才說到潘寡婦家的老豆腐。”


    “哦對,”李誠看向岸邊的小吃攤,漫不經心道:


    “這豆腐味道確實不錯,又白又嫩,鮮香可口。”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


    直到再也看不到葉立言的船後,


    泰叔隨即壓低了聲音,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開口:


    “方才船上那兩人,那晚我和阿強在浪浪山下見過。”


    李誠點了下頭,接話道:“他們是儒門的人,而且身份地位都不低。”


    聞言,泰叔不自覺地眉頭輕佻,想起了那晚劍氣成雪的場景。


    以及,雪落時所感知到充滿少年意氣的詩句。


    其實不難猜測,那首詩與眼前的年輕人,必然存在說不清道不明的聯係。


    隻是對方雖認識儒門之人,可其自身究竟又是何身份……


    思緒翻湧之間,他聽到對方重複問道:


    “泰叔,剛才說到哪裏了?”


    迴過神,泰叔微楞了下後,頓時反應過來。


    先前他們閑聊內容,當然不是潘寡婦家的豆腐。


    隻是恰巧碰到了葉立言,泰叔才突然將話題扯到了別處。


    輕笑了兩聲,他不由麵帶輕鬆之色調侃道:


    “剛才說到了直屬於魔君的親衛,殿前司……


    少俠,看你這從容的樣子,似乎並不擔心會被那些儒門中人發現。”


    說話間,泰叔臉上帶著純樸的笑,絲毫看不出緊張。


    “是嗎?”


    眺望了眼遠處霧蒙蒙的風景,李誠收迴視線,神情懶散地看向泰叔:


    “泰叔你說的,在清泉鎮這一畝三分地上,絕不會出什麽岔子,我信了。”


    “哈哈,”聽到這話,泰叔臉上的笑容變得更深:


    “少俠你說的沒錯,隻管相信伱泰叔就好。


    即使他們真察覺了什麽,也隻能摸不著頭腦,絕不會有外人找到小院。”


    聽到這話,李誠狹長的眸間不禁暗暗閃過一抹異色。


    不知為何,


    泰叔這番信之鑿鑿的話語,聽上去宛如戲台上的老將軍。


    背上插滿了g。


    ……


    ……


    河岸邊上。


    徐娘半老但猶存幾分風韻的潘寡婦,將一碗熱乎的老豆腐,端到了石桌上:


    “客官,您的豆腐好了,請慢用。”


    放下碗筷,潘寡婦卻沒忍住,邊往迴走邊多看了食客幾眼。


    原因也很簡單,唯怪爾。


    這豆腐攤緊挨著河道,南來北往之人眾多,可謂魚龍混雜。


    但像此刻坐在石凳上,留著一撮小胡子並且長得還像倭瓜之人,確實不太多見。


    感受到四周各異的目光,


    男人從河麵收迴視線,不以為意地暗自冷笑了下。


    低頭看了看碗裏乳白色的豆腐,


    他拿起筷子後將手懸在半空,踟躇片刻,眼神中盡是嫌棄之色。


    很快,


    他將筷子放迴原處,絲毫沒碰碗內的食物,同時將銅錢放到石桌上。


    起身離開小攤前,他目光冷冰冰地看了眼潘寡婦。


    然後,男人便頭也不迴地沿河岸離去。


    看著對方人影消失,心有餘悸的潘寡婦不禁啐了口唾沫。


    對方看她的眼神裏,滿滿都是居高臨下的鄙夷。


    這讓潘寡婦惱怒的同時,還有幾分驚魂不定。


    莫非,自己當年喂大郎吃藥的事情,被人給發現了?


    ……


    ……


    昏沉的夜色再度籠罩在林深處的小院。


    細雨如絲,不停滴落在屋簷之上,發出淅瀝瀝的聲音。


    屋簷之下,


    泰叔從咕嘟咕嘟的銅火鍋裏,夾起一筷子羊肉,吹了吹熱氣,吃進嘴裏後露出享受的表情:


    “香,真香。”


    坐在對麵的李誠笑了笑,往對方空了的酒杯裏,又倒滿了杯米酒。


    此刻的泰叔,充分貫徹了食不言寢不語的原則。


    更為準確說,是他隻顧得上大口吃肉,並沒有閑聊的意思。


    李誠從鍋中夾起了塊鬆蘑,蘸著蒜泥小料,嘎吱嘎吱嚼了起來。


    於此同時,


    他抬眸看向雨中的院門,雙眸隱隱暗含期待著什麽。


    這是和小宜分開的第六個晚上。


    想她。


    咽下蘑菇後,李誠想著再夾一筷子大白菜。


    當他剛將筷尖探入沸騰的水麵之下時。


    李誠忽地若有所感,轉頭朝院外方向看去。


    泰叔也隨之猛然扭頭。


    不多時後,


    咚咚咚的敲門聲音,穿過了雨聲,傳入對坐的兩人耳中。


    氤氳霧氣彌漫間,兩人無聲地對視了一眼。


    誰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警戒之色。


    因為他們都很清楚,此刻在院外敲門之人,並不是向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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