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李誠對視片刻,武安侯忽地輕聲一笑:


    “你這番話倒是情真意切,聽上去也合情合理,連吾都有些被感動到,隻不過……”


    停頓了下,他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對方:


    “既然你娘子選擇作為人族而活,那為何還需要魔族的神晶?”


    李誠:……


    他精心營造出的情深義重,隨這輕飄飄的一句話,頃刻間蕩然無存。


    果然,還是國子監的魯先生看得透徹,曾有名言道出了他此刻心聲:


    人老奸,馬老滑,兔子老了鷹難拿。


    心裏腹誹一句,李誠麵不改色平靜迴答道:


    “前輩,看破而不說破是一種美德,人生已經如此的艱難,有些事就不要拆穿。


    更何況,我也並沒有說謊,所言句句都是事實。”


    聽到李誠有些倒打一耙的迴答,武安侯臉上的笑意更甚:


    “好一個伶牙俐齒,但這不足以讓吾改變主意。”


    聞言,李誠從中聽到了些許轉機,連忙出聲問道:


    “還請前輩明示,如何才肯給出神晶,救我娘子性命。”


    “不急,”武安侯雙眸帶著好奇,笑問道:


    “你先告訴吾,你與那小女娘,當真是夫妻?”


    “當真。”李誠毫不猶豫點頭道。


    “那你們相識多久?何時成的親?可曾已有孩子?”


    李誠:……


    他忽然有些懷疑,站在自己麵前究竟是萬人難敵的大將軍,還是整日家長裏短的坊市大媽。


    而見李誠一時沉默不答,武安侯也自覺所言有些不妥。


    他訕訕地笑了笑,渾然不見前輩高人的德高望重。


    轉身走到石堆邊上,他頗為隨意地席地而坐,雙手撐在身後微笑道:


    “你別在意,隻是吾剛才突然想起,好像有個未過門的妻子在等著吾……”


    話說一半,他卻突然語塞住,愣住片刻後自嘲笑道:


    “吾畢竟隻是一縷殘念,很多事都已記不得了。


    甚至,吾都迴憶不起她的容貌。”


    明明對方聲音很輕,


    可李誠此時卻沒來由的,忽然感到一陣難言的悲傷。


    但他旋即驚醒,應該是對方無意識的情緒失控,從而影響到了他。


    緊急默念了幾遍清心咒,李誠不矜不伐地出言詢問:


    “不知在下能為前輩做些什麽?”


    無論武安侯生前如何強大,卻早在三千年前就化作一抔塵土。


    眼前凝結出的虛影,是通過朱砂筆竊取到天地元氣,才得以維持住。


    但對方存世的時間不會太久。


    樂觀估計,一個時辰已經是極限。


    在這種情況下,對方的一言一行,也許都暗藏深意。


    武安侯聞言,並沒有明說什麽,而是再次岔開話題反問道:


    “話說吾還不清楚,如今是何年月,你可否為吾講講?”


    “當然可以。”李誠謙遜一笑,隨即如說書先生一般娓娓道來。


    說句現實點的話,


    他現在主要目標,就是把這位武安侯的殘魂給陪高興了。


    唯有希冀於此,也許會讓對方開心之餘改變想法。


    都是為了神晶嘛,生意,不寒磣。


    考慮到時間原因,他將史書中有關大秦皇朝的事,以及之後的曆史言簡意賅講述了遍。


    而即便他的語速比向宜還快,卻還是用了半刻多鍾。


    聽完之後,武安侯臉上徹底不見笑意。


    他低頭看著布滿裂痕的地磚,似是在詢問李誠,又似自言自語喃喃道:


    “義兄他,真的病死在沙秋嗎?”


    武安侯口中的義兄,便是三千年前的那位大秦皇帝。


    如果說武安侯是個狼滅的話,那這位秦皇便是狼滅中的狼滅。


    堪稱狼滅plus pro max!


    縱觀史書,無論哪個朝代,魔君始終都是大boss級別的存在。


    而自古至今,僅僅唯有三人成功殺死過魔君。


    秦皇則率先達成此地獄難度級別成就。


    作為在人族氣運不顯之時,仍能入一品陸地神仙,並且力壓一個時代的絕世強者,


    確實難以想象,秦皇的結局竟是無聲無息逝於病榻。


    此刻的李誠,充分能理解武安侯的迷惘。


    但他沉吟片刻,隻得有些唏噓道:


    “滄海桑田,無論真相如何,都是三千年前的往事了,前輩不必過於傷懷。”


    “滄海桑田,滄海桑田……”


    重複了幾遍這個詞,武安侯抬起頭看向李誠:


    “你說的對,吾的兄長,吾的愛人,吾的親朋……


    他們,都已消失在這個世界很久,很久了。”


    說話間,他從地上徐徐起身,目光如炬的與李誠平視:


    “若你肯答應吾三個條件,吾可以把神晶給你。”


    “前輩請講。”李誠顯得很謙遜地微微垂眸,作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雖然他還沒想清楚,對方緣何改變了心意。


    但目的既已達成,過程反倒沒那麽重要。


    麵容依舊模糊不清的武安侯,思索了下後輕聲開口:


    “第一,帶吾之劍去一趟沙秋,吾想再看義兄最後一眼。”


    聞言,李誠默然地點了下頭。


    他知道秦皇死後並未葬在沙秋郡,但對方既如此要求,他照辦就是。


    “第二,”聲音稍稍停頓了下,對方神色間浮現些複雜的緬懷:


    “帶吾之劍去一趟東海之濱,這是吾曾答應過她的。”


    想起故紙堆裏的某些記載,李誠鄭重道了聲‘喏’。


    聽到熟悉的應答方式,武安侯眉毛輕佻,繼續說道:


    “最後一個條件,拿起吾之劍,那這把劍就是你的。”


    相比於前兩個條件,這最後一個條件更像是在湊數。


    不過李誠緊繃的心弦隨之驀地一鬆。


    還好還好,對方沒提殺魔君這種極富有挑戰的條件。


    在武安侯深邃的目光注視下,李誠一步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到石堆的最高點。


    看著麵前血色長劍的劍柄,


    他緩緩抬起右手,唇邊驀然浮現幾分難以琢磨的笑意。


    下一瞬,


    他忽地將手伸向虛空,隨機握住一道靜止的劍氣,猛然將其朝頭頂方向擲去。


    轟!


    劍氣撞上後隨即炸裂開來。


    如碗倒扣的巨大穹頂中心處,頃刻間落下一大片瓦礫灰塵。


    其上刻繪的皇冠圖案,隨之變得四分五裂。


    李誠仰頭看著與山體相連的穹頂,懷著幾分肯定道:


    “前輩你所說的那把劍,應該並非指眼前這個吧。


    我覺得它的真身,應該被伱藏於穹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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