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雲家飯館,沈岸秋看著雲清音睡下,才下樓。


    刑部的人已經過來了。


    來的人姓賀,叫賀亭,和沈岸秋有過往來,他讓跟著過來的那些人在外麵站著等著,進了飯館,和沈岸秋一起坐下。


    “刑部那邊鳳世子已經打過招唿,我也會叮囑下麵的人,不會讓她受私刑,但是明麵上的這些審問肯定是要走的。”


    “審訊的事情急嗎?”


    賀亭說,“自然是能不耽擱就不耽擱,畢竟叢大人的身份擺在那裏,又是叢府的女兒出事,底下的人是萬不敢懈怠的,你家那位……”


    “她受了點驚嚇。”沈岸秋嗓音和煦,“即便現在過去,估計也無法迴憶清當時發生的事情。”


    賀亭是聰明人,“那我便等上一等,天黑之前能帶人迴去就行。”


    “這樁案子,根本現場的那些人的口供,賀大人覺得責任到底在誰?”


    賀亭知道這案子棘手,搞不好要得罪人,因此刑部的那些老滑頭個個推三阻四,最終落到了才剛出頭的賀亭身上。


    但是賀亭也不是傻子,事情一出,定南王府和忠勇侯府那邊都來打過招唿,國公府也派人來問過情況,有前麵這些,他自然不會無知到充當叢府為女兒報仇的跳板。


    “現場的那些人敘述事情大都顛三倒四的,但是也基本上還原了當時的事情經過,是叢姑娘先和雲姑娘起了爭執,麻煩就麻煩在,叢姑娘身邊跟著的那個丫鬟咬死了是雲姑娘要害叢姑娘。”


    賀亭停了一會,才繼續說,“我朝律法崇尚懲惡揚善,但是在懲罰中,也偏向受罪的一方,叢姑娘現在昏迷不醒是事實,比起她,雲姑娘還是好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沈岸秋身上的氣勢一瞬間冷到了底,但是他開口時還是那般溫潤的聲調,“偏向受罪的一方是沒錯,但也得根據實情來,清清在導致叢玲兒受傷的過程中隻充當一個被動的角色,若是判了她的罪,這和買兇殺人反遭殺手反噬結果卻把罪定在被殺之人身上有什麽區別?”


    賀亭感覺到了莫名的壓力。


    沈岸秋卻並未有逼迫的神色,隻是像說常事一樣說著,“賀大人來時應該看過供詞,那馬車疾奔過來時,若不是清清及時製住了馬車,隻怕那馬車輪子要從叢玲兒的身上壓過去,為此,清清也受了傷。”


    賀亭確實不知這個,“雲姑娘也受傷了?那丫鬟沒有說這一點。”


    “隻能說關注的重點不同,他們那邊自然關心叢玲兒。”


    賀亭心裏琢磨著,沈岸秋這意思是要自己完全把雲清音摘出來,但是如果這麽做,就等於得罪了叢府及其門生。


    叢大人在朝堂幾十年,學生自然不少,遠的不說,賀亭的直屬領導就是叢大人的一位學生。


    若是照沈岸秋說的做,隻怕以後自己沒有好日子過。


    抬頭,暗中打量了沈岸秋一瞬,若是不做,又怕以後沈岸秋進了朝堂,風水輪流轉時,又要被對方穿小鞋,而更讓他擔心的是定南王府的態度。


    他想到一向不好相處的定南王,眉心狠狠抽了抽。


    果然是個難辦的差事。


    沈岸秋陪著賀亭坐了很久,直到賀亭喝茶喝到撐,樓梯上,雲清音終於緩緩走了下來。


    沈岸秋擱下茶杯,笑著看向她,“怎麽不再多睡會?”


    “……”賀亭當作沒聽到。


    “先去刑部吧。”


    沈岸秋也沒再攔著,“馬車在外麵,賀大人熟人,如果害怕,可以找他說說話,晚會我去接你。”


    賀亭頭皮發麻,囚車不坐就算了,還給她找個陪聊的,然後再轉一圈迴來?那進的是刑部,不是遊玩的地方啊!


    但是觸到沈岸秋的視線,賀亭隻得把這些吐槽咽在肚子裏。


    很快到了刑部。


    刑部不是賀亭的一言堂,他就算有心護著雲清音,但是免不了有要向叢府遞投名狀的人拿雲清音開刀先給她來一個下馬威。


    賀亭帶著雲清音還沒有走到審訊的地方,就有人攔住了。


    “這不是害得叢姑娘至今還沒有醒的人嗎,看著年紀不大,怎麽人就這麽狠心呢,人家叢姑娘招你惹你了,竟然下那麽狠的手。”


    “估計是看叢姑娘出身好吧,聽說這女的以前也是侯府的,但是鳩占鵲巢,被忠勇侯府給趕出來了,心裏自然不平衡。”


    一個猥瑣的人笑了笑,“沒想到還有這迴事。”


    他上前一步,露骨的目光打量著雲清音,最後落在她胸脯,猥瑣地笑了笑,“原來以前還是侯府千金呢,倒是個美人,不過進了這裏,恐怕就沒人會憐香惜玉了。”


    他油膩的手伸出來,“小美人,不如跟了爺怎麽樣,保你在這裏麵也是吃香的喝辣的的——啊!”


    話還沒有說完,他就發出豬叫聲,肥臉扭到一塊。


    雲清音扔開他的手,嫌棄地拿帕子擦了擦,挺淡的眼神掃過眾人,“還有誰想來試試?”


    實在是她太漫不經心,不像是即將被審的犯人,倒像是來視察的,這錯覺,其他的人都不自覺的退後一步。


    待反應過來之後,又是懊惱,不就是一個即將處死的小丫頭片子,他們怕她幹什麽!


    那個被擰斷手的人陰鷙地看著雲清音,“好啊,既然你這賤人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也就別怪爺心狠手辣了,來人,把她衣服給我扒了!”


    幾個拿著鐵棍的人出現,衝向雲清音。


    賀亭喝止,“這樁案子沒審之前,誰也不準動私刑!”


    “賀大人。”那猥瑣地人冷笑,“不過是換個衣服而已,哪裏就是私刑了,倒是我想問問賀大人,去押個人,這麽長時間才迴來,又如此護著這賤人,不會是她脫光了給你睡吧。”


    賀亭臉色微變,“你胡說什麽!”


    “這小賤人長得一副勾人的樣,別說你沒睡……”


    雲清音眼中閃過一抹殺意,賀亭看得膽戰心驚,壓低了聲音,“雲姑娘,若是在這裏動了手,才是真的沒有迴頭路了。”


    雲清音忽然笑了,轉頭看向那猥瑣的人,“誰授意你的?還是你自己做的主?自作聰明的以為讓我出了醜你便能得到好處麽。”


    雲清音慢慢走過去,她太過平靜,以至於給人一種莫名的深不可測之感,雲清音看著他,“你信不信,我即便今天在這殺了你,照樣能全身而退?”


    那人脊背出現一抹冷意,片刻後又惱羞成怒,“我看你是瘋了不成!”


    “那你覺得那姓賀的為什麽對我那麽客氣?他不知道對我客氣一分便是得罪叢大人一分?”雲清音譏誚地說,“連背後關係都沒有搞清楚,就跳出來當跳梁小醜,看來是嫌死得不夠快!”


    “你!”那人罵聲到嘴邊,又動搖了,那賀亭是最會找風向的人,不然也不會年紀輕輕就能辦這樣的大案子,今天這案子,即便是人人都知道的燙手山芋,但是也不是隨便一個人都有資格接的。


    而現在距離叢玲兒出事已經過去了三個時辰,若是真的毫無背景之人,早在發現叢玲兒出事的第一時間就把雲清音扔到大牢去了,現在賀亭耽誤了那麽長時間才把人帶過來,上麵還沒有一個人出麵過問,足以說明某些問題。


    那人嚇了一身冷汗,也顧不得手疼了,冷著臉吩咐那些拿鐵棒的人離開。


    雲清音順利跟著賀亭到了審訊的地方。


    沒人動私刑,問的還是白天問的那些問題,雲清音又重新說了一遍。


    “她為什麽要拉住你?”


    雲清音說,“這件事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她喜歡沈岸秋,而沈岸秋喜歡我,所以她就找我的事,從兩年前便開始如此,估計你們不明白那種從身到心都厭惡一個人的程度,再說了,我和她非親非故,她拉我,我還能任她糾纏?”


    這件事問話的人確實已經知道,稍微打聽一下就能辨別真假。


    “叢姑娘身邊的丫鬟說是你要害叢姑娘,對此你怎麽解釋?”


    雲清音:“當時發生的事情很多人都看到了,她絆倒本來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如果我能提前預料她走到哪裏絆倒,估計這會也不會坐在這裏了。”


    接下來這些人又問了幾個問題。


    “來人,先帶她去牢房。”


    賀亭還沒有上前,便有一個守衛從外麵匆匆過來,在審問官耳邊低語片刻,那審問官看了一眼雲清音,對賀亭說,“你帶她出去吧。”


    有一輛馬車停在外麵,賀亭說,“既然沈公子過來了,我就不過去了。”


    雲清音點點頭,“今日之事多謝賀大人了。”


    “早已經有人安排好,我不過是順勢而為而已。”


    賀亭這會也十分好奇雲清音背後之人究竟是誰,能讓她在刑部毫發無傷。


    雲清音上了馬車,沈岸秋放下書卷,把她抱進了懷裏,“裏麵的人沒有為難你吧?”


    “有個人罵我。”


    “迴頭替你收拾。”


    雲清音問,“你什麽時候和刑部的人有來往?”


    “既然要進刑部,自然要早做打算。”沈岸秋摸了摸她的臉,“還疼嗎?”


    叢夫人那一巴掌,是用了力道的。


    “有點,叢玲兒怎麽樣了?”


    “失血有點多,腿以後可能也會留下一點問題,但是命保住了。”


    雲清音心中不知道是什麽滋味,愧疚,似乎有點,後悔,好像也有,她的心也不是冰做的,也想過,若是她沒有與叢玲兒爭執,便不會有後麵的事情。


    但是這世上,最缺的就是後悔藥。


    沈岸秋握著她的手,似乎讀懂她的心中所想,“那馬車是有人故意為之,你想若是沒有與她爭執,便不會有後麵發生的事情,但是也該想,若是今天她不主動找你,便也不會有爭執,別太往深處想。”


    雲清音輕輕地嗯了一聲。


    沈岸秋將雲清音送迴住處,又陪了她會,看著人睡著,離開飯館,去了一趟叢府。


    叢大人看見他便開罵,“你來若是想護著她,就滾出去!從此我再沒有你這個學生,隻要我在朝堂上一日,就不會有你的出頭之日!”


    “在這件事裏麵,有責任的,最不該是雲清音,大人明理,應該清楚,就連我的責任都要蓋過雲清音。”


    沈岸秋現在廳堂門口,身後是無盡的黑夜。


    叢大人握緊了拳頭,“是,我的女兒不該喜歡你,她是瞎了眼才會看上你,以至於讓自己落到了現在這個模樣,反倒成全你們的情意,現在你滿意了?”


    沈岸秋淡淡道,“說實話,並沒有。”


    “你!”


    叢大人氣得差點背過去。


    叢夫人由婆子扶著走過來,“玲兒還未好,老爺再把自己氣病了,這不是要生生逼死我,去扶著老爺坐下。”


    叢夫人已經恢複了冷靜,“沈公子也坐吧,不管玲兒是不是自作自受,她是因為你才遭這樣的大難,大夫說她的腿以後即便是能正常行走,但也會遺留問題,對此,沈公子就沒有一點愧疚嗎?”


    “叢夫人,叢小姐的腿傷我會尋大夫替她醫治,但是以後也請兩位好好約束叢小姐,不要讓她再去招惹別人。”


    “放肆!”叢夫人大怒,“沈岸秋,你以為你是誰,不過是區區一個秀才之身而已,若不是我家老爺賞識你,你今日能坐在這裏講話?”


    沈岸秋神色不變,淡聲道,“叢夫人不必生氣,我今日過來也是為了說此事,接下來的日子我想好好準備鄉試,恐怕就沒有時間過來了,以往所受提攜,日後自會報答。”


    他起身,準備告辭。


    “你站住!”叢夫人冷笑道,“憑你說的報答,恐怕也幫不上我家老爺什麽,今日我給你一個機會,和那個女人一刀兩斷,若是玲兒還願意接受你,你就入贅叢府,日後有我家老爺的提攜,自然有你的時運,若是你答應,我們也不再追究那女人的事情。”


    沈岸秋冷淡地拒絕,“恕我不能接受。”


    叢夫人沒想到到這個時候了,沈岸秋竟然一點妥協的態度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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