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掌香大弟子,幹淨利落,冷靜果敢。」玉清尊者澹臺蓮頷首輕聲讚嘆:「長白日後若有未來,必將擔負於你雙肩之上。」


    「玉清尊者謬讚。」


    宮展眉隻輕輕說了一句。


    冷風拂過長白的山頂,天池終於平靜了下來,硝煙與塵埃逐漸消弭,岩漿隨積雪與冷風慢慢凝固,留下一道道焦黑幹裂的山石。


    太陽自東方逐漸升起,東方已經開始泛起了魚肚白。赤金色的光芒就隱在雲彩後,似要噴薄而出。


    「來人,將這人的屍首斂去罷。」沈清河嘆息一聲。卻是突然,被宮展眉製止了。


    「清河,等等。」


    宮展眉不由分說阻止了沈清河,但見那早已經疲憊不堪的宮展眉執起捕夢香,右手在空中虛晃一道,結出淡紫色的咒印。那精巧的香籠飄至長白的天空中,熹微而輕盈的紫光瞬間籠罩的山巔!山石草木皆覆蓋上一層淡紫的微醺。


    「展眉……?」


    沈清河驚訝。


    淡紫色的光暈,次第籠罩在馮綺雲僵硬的屍體上。


    宮展眉伏下身子,在淡紫色的光暈裏伸出手去,輕輕地蓋上了馮綺雲的眼睛。


    捕夢之香,最大的功用,便是使人耽溺於幻夢之中,這夢可以由操控者任意布施。


    可捕夢香不止可布活人之夢,對於剛死不久生魂還未散去的人,捕夢香依舊可以奏效。隻是給死人施夢,需耗費施法者巨大的靈力。


    宮展眉施畢,隻覺眼前一黑,幾乎一個趔趄摔在地上,沈清河見狀,一把將她扶住,才不至於她摔倒在地。


    「展眉你……方才,給馮綺雲施夢了?」沈清河驚訝地問道。


    宮展眉顰眉沉默了半晌,她幾次運轉功力,才恢復正常。之後她看著那具冰冷僵硬的屍體,和她斷掉的胳膊,隻輕聲說了一句話。


    「她最大的夢想,大約就是當個新娘子。」


    宮展眉翕動幹裂的嘴唇,搖頭輕聲道。


    「她犯下滔天罪行,今日本就必死,可終究是個可憐人。」


    宮展眉說罷,疲憊已極,在沈清河懷中,閉上眼睛,開始努力調息。


    兩旁長白弟子紛紛上前,將馮綺雲屍體拖下去,卻發覺那已經僵硬凝固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來。


    她做了一個永遠也醒不來的夢。


    夢裏她隻是個天真純善的二八少女,她從未傷害過誰,那個少女與自己一眼萬年的心上之人最終修成正果,紅燭鸞帳裏,少女帶著嶄新的鐲子和新作的嫁衣,在親友的祝福和期盼中,紅著臉,被心愛的郎君挑了火紅的蓋頭。


    太陽徹底升了起來,萬丈光輝自蒼穹與雲顛灑下,照亮了晦暗的山巔


    陽光下的長白從未那般純淨過。突然,遠處傳來了一聲幾近崩潰的嚎啕聲,那宮夜光看見這萬丈日光,竟如同個怕鬼的孩童一般猛地蜷縮起身子……曲遙顫了顫,三步並作兩步,一把桎梏住了哭嚎的宮夜光。


    白頭峰上,所有建築的窗戶上都蒙著紗。因為宮夜光無法見光。


    曲遙如今,已然明白了他為何如此。


    「師兄若是思念師弟,便抬頭看看東天之日。」


    「見那日光,便如見我。」


    那是戚曉最後寫給宮夜光的絕筆之信,宮夜光遭受創傷後始終無法見光,因為隻要見了那光,他便會想起戚曉遭受的一切痛苦。


    他疼。


    那是無與倫比的傷害和痛苦,即便已經失去了神智,可一想起那個少年,宮夜光的心髒便會刀割一般疼痛無比。


    宮夜光還在不停掙紮,他一把掙開曲遙的桎梏,跌跌撞撞跑向天池邊,瘋了一般想要向下跳去,卻被曲遙一把抓住了胳膊。


    「宮夜光!!!你絕不準死!!!」


    天池邊上,曲遙一把拉住那謫仙般美麗的男人!曲遙用盡全力,在山巔用盡全力,沙啞地向宮夜光怒喝。


    「你要活的好好的!你要活的比長白山上任何一個人都要好!你要勇敢麵對所有磨難!!」


    「因為你這條命,是戚曉換來的!!」


    「你帶著他的份於這世上活著!!!你的命比任何人的命都要重!!你活著,才對得起戚曉付出的一切!!」


    曲遙用盡全力大喊。


    「這樣你方不負他!!」


    朝陽將天池畔山石映出粲然變幻又溫柔的金色,金色將天地化生的萬物都挑染上了一層暖色,這一瞬間仿佛整個世界都籠罩在少年溫柔的笑意和溫暖之中。


    「別怕啊。」曲遙看著宮夜光,噙著淚水輕聲安慰道:「這漫山的光,山石,草木,水澤都是你師弟的影子啊……」


    「他那樣愛著你,你又有何所懼?」


    宮夜光「噗通」一聲,跪在了天池之畔。


    他靜靜地看著那傾碧藍的湖泊,像是初誕到這個世上的孩子。天朗無雲,卻不知從何地飄起了清雪。雪撒在這長白孤鶴的發間,好像他就一直跪坐在天池之水畔,


    就這樣跪了千年那樣長,長的像跪了無數個輪迴,一直跪至極夜天亮,等到青絲白頭。


    太陽終於衝破山巔的地平線,將無比盛大的光芒霖霖灑下。


    「師弟……曉師弟。」


    靜默的宮夜光如同一尊雕像,滾燙的淚水從宮夜光混濁的眼睛裏流燙而下,第一隻南歸的大雁自南方振翅而歸,載著長風的羽翼掠過長白的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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