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此番可真是給魏氏一族立了大功了。”


    魏成堂笑著同魏雲策說了剛得來的消息。


    “秦貫忠將他家那女兒接走了,而我在肅正軍裏的眼線說,軍中來了緊要的人,單獨安置在營中一處,孫文敬等人這幾日都在那處進出......雖然更細更深的探不到了,但十有八九,肅正軍迎來了先太子遺孤,就是秦貫忠養的那女兒。”


    魏家本不曉得這件事,還是魏雲策此番進京趕考,無意間聽到了些風聲。


    魏家這樣的百年大族,世代簪纓,樹大根深,真要探聽一些鮮有人知的秘辛,縱然費些工夫,也總能打聽到。


    彼時,魏雲策就在京中打聽到了東宮或有遺孤在世的消息,而且是個姑娘。


    不巧就在這個時候,秦貫忠在外偷養外室之事鬧了出來,而那外室名下的女兒竟然十四五六歲的年紀了。


    秦貫忠是什麽樣的人,魏家就算沒能同他相交甚篤,但也一直相互禮讓,若說旁人偷養外室,魏家沒什麽疑慮,但秦貫忠實在不像能偷養外室的樣子。


    如果這個女孩不是秦貫忠的外室女,那麽她是誰呢?


    什麽人值得秦貫忠護在眼皮底下,又瞞著所有人,包括他的妻子羅氏這麽多年?


    魏家最初猜測的是秦貫忠曾經的好友葉執臣的女兒,畢竟秦貫忠私下裏與東宮舊臣牽扯甚密,連邢蘭東都知道,隻是苦於抓不到秦貫忠的小辮子而已。


    但當魏雲策從京城帶迴探來的宮中秘密時,魏家對這個突然出現的秦家女的身份,就有了更讓人不敢想象的猜測。


    她不是秦家女,也未必是葉執臣的遺孤,而極有可能是自葉執臣之手,托付給秦貫忠秘密養大的先太子遺女,東宮的公主!


    魏家猜到這裏,一時間都未敢輕舉妄動。


    當然,魏家若是以此報給宮中,宮中派人來核實,若不是,魏家並不吃虧,若是,魏家必能得了皇帝嘉獎,魏家沒什麽損失。


    但青州魏氏之所以是百年大族,憑的不是一兩位帝王的偏愛,不是一兩朝的榮光,而是在漫長的皇位更迭甚至改朝換代中,一直一直屹立不倒。


    魏家就像一艘闊大的船,載著闔族人在浪濤中前行,這艘船不會在某一條航道上奮不顧身地走,而是要看這水中的波濤,在波濤翻湧中遠遠觀望,留好後路,及時選擇。


    隻有這樣,不管水有多深,浪有多大,魏家總不會沉默,總是每個朝代每位皇帝治下,不可或缺的鼎盛世家。


    這一次,魏家也做出了最有利於自身的選擇。


    首先便是魏雲策止步會試,在拿到了會元之後,以病為托,沒有繼續殿試。


    他沒有殿試,不會被當今的皇帝欽點,日後若是皇位易主,魏雲策算不得天子門生,不會受到波及,反而能順順利利為新皇所用。


    若是皇上能一直穩坐皇位,那麽魏雲策過三年或者六年再應殿試,照樣榜上有名。


    同樣的,魏家也選擇不向朝廷舉發公主可能就是秦家女一事,但也不同那些東宮舊臣一樣鬧事起事,而是在不暴露自身的情況下,悄然接近公主。


    如果有朝一日,公主有重返皇城,甚至登基之時,必不會忘了魏家。


    魏家做好了準備靜觀其變,事情卻發展得比想象快得多。


    肅正軍起事,秦貫忠的嫡子暗中以銀麵覆麵參戰,各地陸陸續續開始起義不斷,敏銳的魏家嗅到了天下大勢的陡轉,手段自然也不能停留在之前。


    他們得讓公主將魏家記得更深,在這一時上,還是魏雲策提出了一計,既不將整個魏家在情形不明朗之時都牽扯進來,又你那個讓公主對魏家心存親近。


    彼時魏雲策的計策一出,魏成堂便覺極好。


    眼下這會,事情越發按照魏家當初料想地進展,魏成堂幾乎可以確定那就是公主。


    他看了一眼魏雲策傷勢未愈的腿,“雖則受了些傷,隻要能讓公主將你記在心上,也算值得了。”


    能讓公主記在心上的不是受了什麽傷,而是第一個傾心於她的人,第一個向她提親的男人。


    魏家早就料到秦貫忠不會答應這門親事,公主的親事秦貫忠何德何能做主?


    但這並不妨礙公主會記住魏雲策,這便是魏家以最小的代價,拿到“從龍之功”的伏筆!


    香末靜默無聲地燃著淡雅的香氣,魏雲策在父親的興高采烈當中,笑意仍舊有些寡淡。


    “魏家所思所行都做了,至於公主會不會記住,倒是無法確定之事。”


    這話令魏成堂眉頭微皺,“這樣還能記不住?”


    魏雲策並沒有迴應這話,隻是叫了小書童童安過來上茶。


    童安方才聽到了最後大老爺問公子的那句話,這會見公子不迴答,大老爺越發疑惑地看著公子,雖然目光沒有落在自己身上,但沒來由地有點害怕。


    這件事情說起來,實在有些曲折,童安也算跟在公子身邊不少時候了,甚少見到公子所思所算的事辦起來不順的情形。


    先是自家姑娘和表姑娘,突然跑到那位姑娘臉前,說公子因為一人與家中鬧翻,原本定下要娶表姑娘,眼下卻完全不在意了。


    若是旁人聽見這話,說不定暗自得意不已,但那位姑娘真真是木頭,完全不懂男子的情意,反而覺得自己行徑不妥,一連避了公子許多天。


    公子並未因此急躁,也沒有著急去那位姑娘臉前解釋,甚至還自言自語地誇了姑娘一句,“妹妹長大了,本事也見長了,如此以後嫁入了旁人家中,可見不會受欺負,也好。”


    一邊說著,還一邊還替姑娘挑選了幾個聯姻的家族,用紅紙寫下來,讓他去給大老爺送去,請大老爺參詳一番。


    童安那會還替公子著急,心道那位姑娘膽小得不行,天天避著公子,什麽時候才能成事?


    而教習姑娘們臨字的穆先生身體好了許多,很快就不用公子幫著代課了。


    而公子比他可胸有成竹地多,不動聲色地做好了安排,知道最後才告知了他。


    公子告知他,不過就是為了讓他幫忙演戲,屆時假意走失山中。


    但童安卻對公子的計劃讚歎不已。


    公子幹脆就順著自家姑娘和表姑娘編的謊話演下去——


    他是一個有了自己心上人的男子,卻被家族所不容,更被心愛的女子不解,但在落入深坑之後,仍舊願意先去成全自己喜歡的姑娘,至於自己的安危,可被完全拋在一旁。


    童安覺得自己若是個女子,一定遭不住公子這樣的攻勢,說不定要就地與他山盟海誓,非他不嫁,就算嫁不成,心裏也會長長久久地記得他。


    畢竟他是為了她,做出舍身犧牲的人。


    但童安萬萬沒想到,那位木頭一樣的姑娘,竟然能在昏暗的深坑裏,扒出來一條粗壯的藤蔓。


    她根本不必公子舍身救她,反而帶著公子順著藤蔓就爬了上去。


    那樣的情況,這位姑娘還有心思去找出一根藤蔓來?


    她是沒看過話本子,還是看得太多了?


    童安知曉的時候一臉震驚,但之前公子派去打理深坑的人,他再也沒見過了......


    這件事,甚少有人知道。


    大老爺不知道,才覺得公子一定是十拿九穩了。


    但公子彼時的計算隻行了一半,另一半被這根藤蔓扯沒有了。


    所以才有這句並不確定的話。


    童安偷偷看了不明所以的大老爺一眼,手下的茶水險些溢出來杯子,接著就察覺一道淡淡的目光掃了過來。


    童安心下一跳,不敢再胡思亂想。


    他知道,從那日之後,公子心情並不怎麽順暢,就算是笑的時候,也總讓人感覺似入了秋一樣涼涼的。


    童安倒完了茶水,連忙不敢停留地下去了。


    魏成堂還是沒太明白長子的話,疑惑地看著他。


    魏雲策隻是笑笑,將茶水送到了他父親的手邊,垂著眼眸添了兩塊熏香,才在悠悠上旋的香氣之中,緩緩道了一句,也不知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別人。


    他道:“人心難測罷了。”


    一陣秋風吹了過來,翠綠的葡萄藤架上,有葉子飄飛起來,又打著旋兒下落,恰恰落在了魏雲策道袍的寬大衣袖上麵。


    青年撿起那片葉子,不知不覺,這片一年四季都能被養得翠綠的葡萄藤架上,也有順應時節落下的黃葉了。


    他拈葉靜看,這時他父親魏成堂又開了口。


    “話是這麽說,但那姑娘還真能有什麽過人之處?我想她必會記得你的,不必擔心了。”他道,“魏家這條路走得不錯,這一時半會可以繼續靜觀其變了,若這公主真有直搗皇城的本事,魏家屆時再出手不遲。”


    他說完,也不再飲茶,起身離開了。


    魏雲策給他行禮送行。


    院中安靜了下來,熏香的氣息被風吹散了不少,反而令人有些清爽通透之感。


    魏雲策又拈起了那片黃葉,靜默地看了一陣,秋風將他寬大的道袍吹拂而起,袖中灌滿了清冷的風。


    那片黃葉在秋風中簌簌亂晃,魏雲策輕輕笑著,仍舊笑意寡淡,他道了一句。


    “真真又假假,假假又真真......”


    *


    肅正軍營。


    清晨的薄霧被北下的秋風掃蕩得一幹二淨,空氣幹冷了起來,隱隱有了幾分深秋味道。


    秦慎晚間起身看了幾次,她營帳及周遭一切如常。


    天剛亮他就行了,栗修打了水給他淨了麵,見她營帳中安安靜靜的,便在她門前站了站,又轉去了趟駐軍的營地吩咐事宜,這會剛打馬迴來,終於見她的營帳有了動靜,蘇葉端著水盆和天冬在營帳前說話。


    “姑娘,不......公主醒了?”


    兩個丫鬟跟他行禮說是,“公主醒了一陣了,但......”


    話還沒說完,就被營帳中傳出來的聲音打斷了。


    “你們不要說。”


    秦慎:?


    隻聽營帳裏傳出來的聲音是沒什麽的,但有什麽事還不能告訴他?


    他不明,朝著營帳門前走了過去。


    但腳步聲剛一響起,帳中又急著道了一句。


    “大哥別進來!”


    秦慎手都碰到了簾布,又收了迴來。


    “這是怎麽了?有什麽事不能同我講?”


    營帳裏傳出她的聲音,“沒、沒什麽,什麽事都沒有。”


    這話說得,實在不像沒事的樣子。


    秦慎頓了頓,轉頭問了兩個丫鬟。


    “公主穿好衣裳了嗎?”


    兩個丫鬟趕忙點頭,天冬還道,“公主早就穿好以上了,亦洗漱畢梳理好了發髻。”


    秦慎一聽,轉身徑直撩開了門簾,大步走了進去。


    秦恬剛說完不讓他進來,就見人已進到了帳中。


    她“呀”了一聲,急急忙忙扯出一方帕子蓋在了臉上。


    “大哥你怎麽進來了?不是說不能進來嗎?”


    秦慎沒理會她著急忙慌的抱怨,隻是看向她用帕子遮住的臉。


    “臉怎麽了?”


    他見她把臉遮得嚴嚴實實,還以為她因水土不服起了疹子,“若是不妥,該喚大夫過來才是。”


    他這麽說卻見那方帕子來迴搖,她說不是。


    “不用喚大夫。”


    又不能見人,又不用喚大夫,那是怎麽了?


    秦慎一頭霧水,走到了她身前,又見她轉了身,不禁皺眉問她。


    “到底是怎麽了?連我都不能告訴?”


    那方帕子又搖頭。


    秦慎無奈,見她語氣無恙,略一想,道,“你不說,我就叫了天冬蘇葉進來說了?”


    他真要去叫人來問的樣子,小姑娘沒辦法了,“我、我給大哥看看就是了。但大哥要保證不笑話我才行。”


    “我保證就是。”


    小姑娘聽了這話,才緩緩放下了遮麵的帕子。


    秦慎看到她白皙的額頭,細長的秀眉毛,接著向下的那雙水亮的眼睛,此刻竟然紅腫了起來。


    原來是眼睛腫了。


    是昨晚哭腫了眼睛嗎?


    秦慎想到了昨晚,懷中抽泣的人,她好似這幾日一直都沒有哭,卻在他懷中止不住地落淚。


    再看那雙紅腫的眼睛,秦慎嗓音完全柔和了下來。


    “不過是腫了眼睛,我還能笑話你不成?”


    她嘟嘴,“那說不好,大哥笑話旁人的時候,也厲害著呢。”


    秦慎:“......”


    他在她眼裏竟然是這樣嗎?


    隻是他莫名就心下鬆快了些許,叫了天冬蘇葉他們,去煮個雞子來給她敷眼。


    他這般吩咐,就聽她問,“大哥還懂這個?”


    從前在家中秦夫人偶爾腫了眼睛就是這般消腫。


    秦慎瞥她一眼,“我難道除了帶兵打仗,其他一概不知了?”


    “那也不好說,”她一雙腫眼睛努力眨了眨,“畢竟出門買河燈,大哥都是不曉得要帶著錢的。”


    一雙紅腫的眼睛,沒耽誤裏間閃爍起狡黠的光亮。


    “看來昨晚睡得不錯。”他不禁道,“那我今晚不必守夜了。”


    “唉?”她著急起來,整個帕子都落了下來。


    “大哥要走了?”


    那樣子,就像是瞪圓了眼睛的兔子。


    秦慎心下軟塌塌的。


    他突然覺得,這樣也不錯,她不再是秦家的女兒了,就成了他所有所作所為要去守護的人。


    他一時沒有迴應,隻是就那麽靜靜地看過來,看得秦恬都有些不自在了。


    她剛要再問他一句,外麵天冬稟了一聲。


    “孫先生請公主和將軍,用過飯後前往議事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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