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晚走。”


    秦慎這話說完,小姑娘忽的問了他一個問題。


    “大哥這些天,是在避著我嗎?”


    擁擠的茶棚下,豆大的雨滴砸落在棚上,襯得茶棚意外的安靜。


    秦慎知道自己這些日子以來,自己一定做了許多令她迷惑的事,別說是她迷惑,就是自己又何嚐不是?


    但這樣雜亂的思緒是他從未經曆過的,秦慎不敢在自己還混亂的時候,再多做什麽了......


    他低頭向她看了過去,這麽多日子,第一次看到她眼睛裏。


    “是我的事,與你沒什麽關係,你安心迴家吧。”


    他的嗓音輕輕柔柔的,沒有任何的冷淡,秦恬也沒有聽出任何隱瞞。


    小姑娘雖然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麽,但是安靜想了想,也應下了嫡兄的意思。


    “好。那大哥這次又要在夫人麵前找什麽借口?可還要我幫忙?”


    她眨著眼睛看過來。


    秦慎嘴角不由地微微勾了勾。


    “還是原來的借口......辛苦恬恬了。”


    說話間,一場夏日即來即走的暴雨,隻剩下了蒸騰在半空的水汽。


    若隻是這樣該多好。


    秦慎默然送了小姑娘迴了田莊,收拾了行裝,安排了人手就離開了去。


    他離開此地直奔肅正軍駐地。


    一路快馬加鞭未停歇,直到晚間才在林間暫歇。


    明亮的月懸在高山之巔,自高空灑下銀輝片片,墜入林間。


    秦慎負手站在一片竹林之間,抬頭望著月光,不由地就想到了月影和秦恬換了喜服避開搜捕的那天,晚間做的夢。


    那日陪著某個中暑的人在田間走了半夜才迴了房。


    睡下已經極晚。


    可就在夢裏,他又迴到了那片田間。


    夢裏的情形與夜間沒什麽不同。


    小團小團的螢火,在密如雲蓋的大樹下草叢間旋轉而飛,時而聚時而散,像天上的星落到了凡間一般。


    隻是夢裏的他身邊沒有任何人,隻身立在那裏。


    他四下看了過去,除了夜幕、田壟、螢火和樹,什麽都沒看到,直到他走到那可大樹的後麵,他看到了不遠處一個燈火通明的宅院。


    那宅院不知為何掛完了花燈,亮如白晝。


    他莫名就覺得那仿佛是自己的家,他快步走了過去。


    所有人都似在迎他,然後推著他一路往裏麵走,一直走到一處院落裏的房門前。


    接著身邊的人忽的都消失不見了,秦慎抬手去推門的時候,發現自己穿了一身大紅色的喜服。


    門吱呀一聲響,他緩步而入,看到了坐在床邊的人。


    龍鳳喜燭靜靜在高台上燃放,床邊的人鳳冠霞帔,蓋頭遮住了臉,但卻又在他走近的時候,輕輕抬手,掀開了大紅蓋頭的一角。


    白皙的臉龐、小巧的小巴、秀挺的鼻梁,和那雙會說話的夜明珠一樣的眼睛......


    秦慎看到小姑娘站起了身,緩步向他走來。


    她開了口,笑著叫了他一聲。


    “夫君......”


    ......


    皎潔月光下的山林裏,同行的侍衛除了守衛的人,都閉起眼睛入睡了。


    時而有長短不一的鳥兒嘶鳴和山野走獸晝伏夜出的低吼傳來。


    秦慎抬手捏住了眉心。


    半晌,重重搖頭。


    他怎麽能做這樣的夢?


    這算什麽?


    *


    青州,獵風山房。


    一連離家好幾天無有音信,周叔急的嘴角起泡,這會聽說姑娘迴來了,拖著肥重的身子,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


    “我的姑娘,終於迴來了!”


    他上下打量秦恬,“瘦了,黑了,都不似先前水靈了,是不是好幾日都沒吃好睡好?”


    秦恬本來想笑,但沒想到還真就被周叔猜中了一部分。


    她說還好,“就是有點困。”


    “我就知道......姑娘從小到大,哪裏吃過出門在外的苦?”


    但因著是秦慎把她領出去的,周叔不便多說什麽,隻小聲在秦恬耳邊嘀咕。


    “大公子是成年在外的人,姑娘怎能一樣?還是每日裏去書院讀書,最是安穩。”


    秦恬知道周叔是好意,但正是因為有成年在外奔波在外守護的人,才有他們這些能留在一片小天地裏安穩生活。


    不過說起來書院,秦恬著實曠了幾日。


    “周叔都幫我跟先生說了吧?”


    周叔連道放心,“眼下時節太熱,姑娘們不便前去讀書也是有的,聽聞魏家姑娘和表姑娘就沒有去。”


    魏緲嗎?


    秦恬點了點頭。


    不過她既然迴來了,就沒有隨隨便便曠課的道理。


    周叔還想勸著秦恬在家歇息幾日,但她翌日一早,就如常去了書院。


    書院的學子們口中的話題,仍舊是肅正軍。


    不過肅正軍和朝廷軍這幾日並沒有開戰,隻聽聞那位章老將軍日日訓兵,距離開戰似不遠矣。


    學子們都聽過章老將軍的威名,也曉得老將軍的英勇之事,但他們亦在暗中悄悄挺肅正軍,個中矛盾滋味不可言喻。


    秦恬暗暗聽他們說了幾句,但眾人話風一轉,卻都議論起了另一樁事。


    “......都說先太子殿下有遺孤在世,又都傳聞是位公主殿下,但卻隻聽傳聞未見其人露麵,不會隻是傳聞而已吧?”


    先太子遺孤,一位流落民間的公主?


    有人那麽問,就有人答道。


    “若是公主這麽容易就露麵,被如今的朝廷盯住可不是什麽好事。肅正軍能不能與朝廷匹敵尚且不好說,要我說,若肅正軍真能掀起翻天的浪濤來,屆時公主再出現,是最好的了。我朝又不是沒有過女皇,屆時公主登極,不知天下是何情形?”


    眾人議論紛紛。


    秦恬不禁想到了月影,但月影顯然不是,那麽這位公主是誰?


    秦恬不知,但若真能有公主出現,對肅正軍當真是振奮人心的大事,所有的兵將和擁護他們的百姓,就像漆黑的夜路出現了光亮,有了方向更有了力量。


    她仍在聽那些學子口中的消息,聽得專注,沒留意有人緩步到了她身邊。


    “看來他們說的消息,比我的更讓你有興致。”


    聲音突然出現在耳邊極近的地方,秦恬仿佛察覺到了一陣溫熱的風拂過耳畔。


    秦恬轉頭看去,竟是那位魏先生,他就站到了她身後半步的地方。


    若是旁的姑娘,此刻恐怕臉都紅了。


    但秦恬隻是被嚇了一跳,她再不適應與旁人這麽近的距離,不由地向一旁退了一步。


    這動作完全落在了魏雲策眼中,他倒也不躲不避,隻歎氣道。


    “你可曉得,若我方才不走到此處來,你是聽不見旁人叫你的。”


    秦恬不可思議,她剛才確實一點都沒有聽見有人叫她。


    “是學生失禮了,先生莫怪。”


    魏雲策在這“學生”“先生”的說法裏,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有些臉紅,卻是慌張尷尬的臉紅。


    魏雲策說無妨,“你總是走神,我倒也習慣了,隻不過,聽說你這幾日被暑氣所害,眼下可好些了?”


    中暑是老管事給秦恬找的借口,但秦恬到底去和何處做了什麽,又是一樁不能同外人提及的事情。


    總是對這位待她甚是關心的先生有所隱瞞,秦恬越發不好意思。


    她隻能含糊著應了他兩句。


    好在他沒有追問,隻是好似想起了另一樁事。


    “說起暑熱,我之前同你提及的以書會友的事,也正因為前兩日暑熱過勝,一位友人家中起火而未能聚齊,眾人準備過兩日涼快些再聚。”


    他問秦恬,“你可還要來?”


    這幾日根本不在家中,練字一事幾乎要荒廢了。


    秦恬如今心思都跟著沈瀟、白琛和自家嫡兄飛去了外麵,根本不在練字一事之上。


    她是想婉拒了這好意,但一想到魏先生對自己如此照顧,拒絕的話就有些說不出口。


    她試著道,“此事還得問問我父親的意思。”


    魏雲策笑道,“那是自然。”


    說話之間,時候已經不早了,魏雲策瞧了瞧她。


    “就算是暑熱也要多吃些東西,不然可真要消瘦下去了。”


    說完跟她點了點頭,長袖扶風緩步而去。


    秦恬摸了摸自己的臉,看著魏雲策離開的背影。


    若是所有先生都似魏先生這般溫和知心,她的課業肯定能再提升一下......


    秦恬隻稍微這麽一想,就趕緊搖了頭,嘲笑自己,“自己不勤奮,和先生是怎樣的性子又有什麽關係?”


    說完,連忙往學堂而去。


    她快步離開,不遠處的小路上亦走出一人,一直從後麵看著她,跟在她身後去了同一方向。


    暑熱天氣,不少男學子都受不了,更不要說十幾歲的小姑娘了。


    學堂裏少了近一半的人,這會時候還能耐著性子專心讀書的,也隻有山長家的兩位周小姐了。


    她們見秦恬來了甚是高興,但也告訴秦恬,不少姑娘都暫時不來了,比如沈瀟。


    “隻有你一個人坐在最後一排了,若你不適應,就暫時做到前麵沒人的位置。”


    秦恬沒什麽不適應,隻是看向沈瀟空了的座位,心裏有些惦記她。


    她一定是要跟她母親攤牌了吧,不知道沈夫人會不會理解沈瀟的選擇。


    畢竟沒有哪個女子在先後失去了丈夫和兒子之後,還舍得讓年少的女兒,在這條艱苦卓絕的路上走下去。


    秦恬思緒晃了一晃,突然察覺有人在後麵看她似得。


    她轉過頭去,正瞧見何秋從後門進來。


    魏緲請了暑熱的假,她表妹何秋倒是還如常上學。


    隻是何秋在她看過來事,目光錯開了她,從另一邊迴了自己的位置。


    秦恬與她不熟,便也沒什麽好說。


    待到一日的課業結束,她迴了家,正想著讓常子替她去問問父親,魏雲策說得書會,自己可否參加。


    不想常子剛一出門就直接返了迴來,笑著跑來迴稟秦恬。


    “姑娘,老爺來了!”


    父親來了?


    秦恬很是驚訝,她在此住了許久,老爹還是第一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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