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鋪是蔣家的祖業,處於城西鬧市的邊緣,已經傳了四代人,到了蔣重陽這一代,已經闖出了點名頭,有了固定的老主顧,生意很好。


    眼下鋪子裏一個打鐵匠前不久辭別迴鄉,鋪子裏的生意就有點忙不過來了,隻好貼了告示招打鐵的夥計,可目前為止來的都是些不中用的人,昨夜甚至還有個女叫花子想要來試上一試,真是令人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屋裏頭的風箱烤得人熱汗狂出,蔣重陽隻穿著一襲肥大的灰麻馬甲,讓人能看到他上身壯碩的肌肉,感覺把打鐵交給他便十分放心。


    眼下他已吃過早飯,正霍啦霍啦磨著一把菜刀,這把菜刀是盛京城天香樓裏的名廚親自找他訂做的,價格要的高,質量也要做得好才行。


    “掌櫃,”王扶景站到店鋪門前,被店裏的熱浪熏得不想往前一步。


    徐仲臣也站在一旁,沒有再往前。


    蔣重陽聞聲抬頭,一時間被站在門口的這對兒金童玉女給晃花了眼,趕忙站起身咧開嘴笑道,“貴客是想打什麽東西,我們這裏也有現成的鐵箱籠賣,放在家裏保管東西那是萬無一失。”


    徐仲臣笑起來,一雙笑眼看著蔣重陽也不由得想笑,真是個璧人啊。


    “哈哈哈……”王扶景也笑起來,一張臉笑得比花還俏,笑著又道,“蔣掌櫃真是客氣,我還沒上工就要給我送箱籠讓我保管工錢了。”


    “上什麽工?”蔣重陽聽了個納悶兒。


    王扶景把手裏折好的告示遞給蔣重陽,“以後我便是這裏的夥計了,趕快開工吧。”


    說著就要挽袖子走入店中。


    徐仲臣看著王扶景已經上手,便轉身離開鐵匠鋪去找活計了,他總不能隻靠著娘子打鐵生活,這樣別人可是會嘲笑他吃軟飯的。


    蔣重陽打開手裏的東西一瞧,這不是他貼在外頭的告示嗎!“你把我告示給揭下來了!”


    “在哪裏試手?先打鐵還是先磨刀?”王扶景在店中左顧右盼地摸來摸去,怎麽看怎麽不靠譜。


    蔣重陽看著這個不靠譜的女人,不由得哭笑不得,“客官,咱們這裏不收女夥計。”


    “昨日你不是說讓我試試嗎,見過我的身手你再說吧,聽說我以前做過很多莊稼活,磨刀打鐵都不在話下。”


    昨日見過……蔣重陽努力迴憶自己都見了什麽人,何時見過這樣標誌的女人,卻怎麽也想不出來。


    “您是不是記錯人找錯店了?”蔣重陽還是問道。


    “昨日掌櫃推薦我們投奔棚戶區,還讓我二人今日來試工,掌櫃莫不是忘了。”王扶景一雙杏眼一眯,讓蔣重陽不由眼皮一跳,瞬間想起來昨夜的事情。


    昨夜看那兩個叫花子不好打發,隻好隨便應了幾句,沒想到這人改頭換麵後又過來了。


    “可……”眼前這位女子看上去不到二十年華,又生的身量細瘦,白嫩可人,怎麽能做慣這種粗活。長得漂亮就應該待在院子裏生養兒女侍奉夫君,就算家貧也能做點兒縫補漿洗的輕省活兒,怎麽想著來鐵匠鋪裏玩鬧!


    “碰!”王扶景掄起大錘,一錘打到那鐵砧上麵,整個店鋪仿佛都抖了一抖。


    隻見她笑著看向蔣重陽,四下看了看,順手拿著一塊鐵錠“啪唧”就放到了鐵砧之上,還未燒紅的鐵錠緊接著就被大錘一拍,直接被壓成了鐵餅。


    店裏響一下,蔣重陽便抖一抖身子,看著那鐵砧直接被錘成了餅子,蔣重陽眼皮一抽,立馬高興地說道,“真是位好夥計啊,便先在店中做一段時間罷,工錢就給你一月一兩銀子,這在盛京已經是很高的工錢了。”


    這把力氣比自己還大,一錘子就能錘斷他的骨頭了。


    “才一兩銀子?”王扶景皺起眉頭,顯然是覺得有些少。


    蔣重陽擦擦額頭的大汗,十分有經驗地說道,“一兩銀子已經不算少了,一兩足銀算是一千文,一千文錢可以買上八十來斤豬肉,七十六鬥糧食,夠你兩人吃上一個多月了。”


    王扶景動了動腦袋,梧桐巷最便宜的帶豬油的陽春麵四文錢一碗,一千文能買……二百來碗麵,一個月有三十天,一天要吃三頓,那就是有九十頓飯,兩個人就要一百八十頓。


    倒是可以解決吃飯的問題了,但是天天吃陽春麵她可受不了。


    “才一兩銀,那鋪子應當是管飯了?”


    王扶景盯著蔣重陽,打算問個清楚。


    “這……因為已經是一兩銀的高工錢,所以店裏是不管飯。”蔣重陽為難地講道,即便王扶景力氣再大,也是個做工的,他不打算讓步。


    西城婦人做買賣的不少,但是打鐵的卻是頭一份,他能給王扶景機會已經是很不容易了。何況,住棚區的人能拿到一兩銀的工錢已經算是很高的價格了,他也是看王扶景力氣大的確是塊幹活的好料子,他又急需一個夥計,這才給的高價。


    若是再不接受,他就隻能謝客了,大不了鬧到官府上去,他就不信這小妞能當街鬧事,盛京府的衙門可不是擺設。


    雖然聽這個掌櫃說得十分唬人,但是一兩銀子總歸就隻有一兩,憑這一兩銀子,她光顧著吃飯就已經捉襟見肘,什麽時候才能醫治腦袋去。


    王扶景梗著脖子,有些驕傲地說道,“我能幫忙做工是多少人求不來的福氣,你給我加幾兩,我就留下……”


    “哢吧”手裏的大錘忽然輕了許多,王扶景疑惑地低頭看去,原來是大錘有一大半兒已經掉到了地上,隻剩下一小半仍然可憐巴巴附在錘柄之上。


    蔣重陽的表情有片刻的愣怔,隨即便撲倒在那掉落的錘子上麵,聲嘶力竭地喊道,“我的大錘!這是我太爺爺傳下來的大錘啊!”


    看著眼前的壯漢抱著那大錘在地上哭訴,好像他祖宗又死了一遍一樣,王扶景靜靜地將手裏幾乎隻剩下錘柄的大錘放到地上,給它湊了個全屍。


    “一兩就一兩,便遂你的意吧,瞧把你給激動的,激動完了咱們就趕快開工吧,男子漢大丈夫不要太過兒女情長。”


    “啊!”蔣重陽哭得更厲害了。


    “哢哢哢!”


    王扶景應聲看向那有桶粗,半人高的鐵砧,上麵開始出現蛛絲般的裂縫,哢吧哢吧地響了幾聲,便裂開了幾條深深的縫隙。


    “……”蔣重陽看著太爺爺傳下來的鐵砧也裂了,悲痛太過沉重,他反而冷靜了下來。


    “方才力氣用大了,日後力氣便用小點吧,”王扶景淡定說道,“這些東西我會賠你,不過一個月隻能賠一百文,若是把我推出去你可就什麽也得不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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