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紅著雙眼,看向馬秀英,實在是這件事對他的衝擊,太過大了一些。


    就如同馬秀英說的那樣,他真的是從未往這方麵想過,一直以來都以為朱元啟與郭寧蓮如同他與馬秀英一樣,房事這麽久,一直未懷上,是身子的問題。


    這一刻的朱元璋,很是心疼朱元啟,明明是他自己要大朱元啟五歲,但做出割舍的,一直都是朱元啟。


    當初準備大幹一番事業之時,朱元啟主動放棄,寧願在他身後,輔佐於他,如今為了下一代,又是做出這樣的割舍,自己卻瞞著所有人,如果馬秀英沒有了解到,這件事恐怕永遠不會重見天日。


    馬秀英的雙眼同樣有些紅,眼中打轉的淚水,一直被她忍著,沒有流下來。


    馬秀英看著如此模樣的朱元璋,沒有迴應他的問題,而是依舊自顧的說著。


    “十三為了以後,做出了這個選擇,在義兒往後,恐怕皆會如此,十三這麽做的目的,重八你應該懂。


    十三做出的犧牲,我們要在其他地方,給他補迴來,自古皇帝隻有一人可做,這是無奈,卻又是一個事實。


    重八,我馬秀英,希望你能記住,你是十三的親哥哥,不說以往相依為命的情義,哪怕就是現在十三做出的犧牲,都不能忘記,哪怕是標兒,以及標兒之後,都不能忘。


    曆朝曆代,兄弟閻牆之事層出不窮,但在你們這裏,不會出現,起碼幾代以內,都不會出現,十三必然已經做好了準備。


    我說句話不好聽的話,即便過了百年,十三一脈當真那樣做了,我都不覺得有什麽,隻要那個位置,是你們兄弟二人的血脈,又有何不可?起碼不會流落於旁人。


    百年之後,那已經是五六代人之後的事了,而且這也隻是一個猜想。


    我希望重八你能明白,不要被旁人之言而受蠱惑,要緊緊記住,你們兄弟曾經的誓言與情義,以及那段微末的時光。


    曆朝曆代做不到的事,不代表你們做不到。”


    朱元璋沉默的聽著,馬秀英的話,對他來說更像是一種警醒,讓他隨時能夠保持當初的心。


    如今這個事實已然發生,糾結過往已是沒有了作用,且如同馬秀英說的一般,他能做的,就是想辦法去補償朱元啟,以及朱義。


    他很明白,朱元啟做出了這個選擇,以後的朱義,恐怕也會如此行事,在朱義的下一代,恐還會如此。


    當這個事成為常態,就會形成一種禮製,潛移默化、代代人都會這樣做的禮製。


    此時朱元璋也突然明白朱元啟為什麽會這樣做了,他朱元璋的孩子,兩個孩子從小便是互為玩伴,感情自然就會養成,加上他們的督導,隻要一代一代傳承下去,就不會發生問題,反而遇到問題,會齊心協力去解決。


    朱元璋很是後悔,從稱王以來,自以為學了很多,就逐漸開始訓誡起朱元啟來,如今發現,朱元啟想的,依舊比他遠了很多。


    朱元璋此時也是明悟,他就是朱元啟堅強的後盾,要這麽去要求朱元啟做什麽呢?


    哪怕朱元啟就是把天捅破了又如何,出了事他朱元璋同樣頂在前麵。


    這時的朱元璋突然想起以前自己親口對朱元啟說的話:以後為搏那富貴日子,必定兇險,伱緊緊跟在我身後,咱護著你!若是事成,有福同享!


    朱元璋腦海同樣也浮現出了朱元啟當時的迴答: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會讓哥一人頂在前麵,父雖不在,但兄亦如父,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這些話,緊緊環繞在朱元璋腦海當中,此刻的他才明白,他這樣對朱元啟,與當初是何等的背離。


    他這麽拚命是為了什麽,除去為自己以外,也是為了朱元啟,如今大業將成,本就是該他在前麵遮風擋雨,讓朱元啟在後享受的時候。


    更何況,朱元啟本身就極為聰慧,曾經自己覺得堪比智商與學識堪比諸葛武侯的朱元啟,到了現在,他已經漸漸沒有了這些想法。


    朱元璋想了很多很多,這個時候他才明白,現在的他,疏漏了朱元啟很多。


    腦海中的種種,讓朱元璋心中對朱元啟滿是愧疚之感,深感自責。


    馬秀英看著朱元璋這般,也沒有去勸導,這個現象,她早已是有了發現,有的時候跟朱元璋提,朱元璋還認為他這是為了朱元啟好。


    這件事馬秀英也準備在一個合適的時間給朱元璋說來,如今也正是機會。


    幸運也是朱元璋隻是一些思想出現了變化,本身對朱元啟,依舊疼愛無比,還是他的那個朱十三。


    “妹子,咱知道了,咱一直以為,咱的初心沒有忘記,現在才發現,這些時日以來,錯得有多荒唐。


    枉咱還是一個當哥的,自以為學了很多,就太過自以為是了。


    妹子,這次多虧了你,讓咱知道這些,咱保證,以後斷然不會再犯了。


    咱其實想告訴你,那個位置,咱弟要是想要,咱隨時都可以給他,包括後代也是,因為這天下,是咱與咱弟一同打下來的,就像妹子說的,隻要是咱與咱弟的種,咱都不會覺得有什麽。


    更何況,咱們都知道,咱弟很是懂事,這些問題,反而還是咱們想得太多,咱弟都會將這些處理好,咱這裏,痛啊,難受啊。


    妹子,咱跟你說,咱不僅不會限製咱弟的權力,相反,咱還會給咱弟極大的權力,咱要讓天下人知道,這個天下,是咱與咱弟,說了算的!”


    聽到這裏,馬秀英也總算是露出了笑意,這些事,旁人來說,朱元璋永遠不會知道,隻有讓朱元璋自己想清楚,才是最有效的辦法。


    馬秀英突然有些感謝劉伯溫,若不是他,朱元璋恐怕不會這麽早才認識到這些問題。


    但同樣的,心中的不喜與厭惡,也是真實的,她從小的見識與學識,知道有才之人的重要性,她也時常勸導朱元璋,對待文人,要以禮相待,報以寬容,要重視那些文生。


    但如今,對那劉伯溫,她實在很是提不起原諒的心來,天下間聰明人何其多,難道離了他劉伯溫,這個天下又會分崩離析嗎?


    馬秀英看向朱元璋,這個事,她是打算管一管了。


    “重八,按理來說,我身為女子,不應該插手政事,但這事,必須要讓那劉伯溫,給我們家十三一個交代,他這些話,若是傳了出去,得讓十三作何感想?下麵的那些人,又會去怎麽想?


    更何況他這番話,更是在離間,挑撥你們之間的兄弟情義,即便你與十三不會說什麽,但其他人呢?難保不會以作他想。”


    說到劉伯溫,朱元璋的火氣蹭的一下就起來,對劉伯溫的不喜,兩人瞬間高度統一。


    “妹子你放心,咱會讓這劉伯溫,給咱弟一個說法的,不過,咱也不會將他貶出去,這樣的一個聰明人,對軍略以及政務都比較擅長,尤其是軍略這塊,又極為洞察人心,許多時候,咱心裏想的,就被他一下給猜了出來。


    讓他出去,咱這心裏,放心不下,今天這事,咱也得還得感謝他,若不是他,咱這會還不知道出現了這麽些問題,不過,該處理的,咱也一定會處理。”


    說到這裏,朱元璋忽然感慨,要是這劉伯溫,像李善長這般不好嗎,李善長同樣極為聰明,同樣洞察人心,政務處理也極為出色,但很多時候,在他與朱元啟麵前,他更多表現出來的,是不好的一麵、無奈與求助的一麵。


    而且李善長也懂得他們兄弟之間的情誼,知道有些事他們兩人一旦下定決心,就基本不會更改,李善長也會去竭盡全力的去為他們要做的事而準備。


    朱元璋一直以為這劉伯溫也會像李善長一般,會慢慢改變,但到了現在,這劉伯溫不僅沒有絲毫改變,反而變本加厲,這就讓他很是不爽了,尤其是屢屢說朱元啟的壞話,就差點名說朱元啟有造反的能力,他需要防範了。


    尤其是將朱元啟安置在王宮旁邊,這樣的用意他朱元璋還能不明白嗎,不就是想將朱元啟軟禁在應天,在他旁邊,防止朱元啟做其他任何不利的事。


    而他與朱元啟之間,隻要認真去了解一下,就能發現不可能會出現這樣的事,但這劉伯溫,都去了解過了,還像現在這般,朱元璋很是不能理解。


    難道他不知道,像李善長、朱升他們不知道這些問題嗎?湯和、徐達、常遇春他們不知道這些問題嗎?但他們有避諱過嗎?


    因為他們知道,他們兩人能夠處理好這些事情,而且他們也不擔心這樣的事情發生。


    馬秀英聽了之後,便是點點頭,放下心來,這一次,他沒有讓朱元璋再寬容,實在是這劉伯溫,觸碰到了馬秀英心中最為疼愛的人。


    朱元啟雖是她弟,但她更多時候,就像是一個母親一樣照看著朱元啟,即便是郭寧蓮,有時候都會讓她一起來處理王府的內的事,他們之間,就像沒有區分出你我一般。


    “這事你看著處理就是了,晚些時候你去找十三,跟他聊聊,兄弟之間,不能有隔閡,許多事,說開了就好了。”


    朱元璋點點頭,他本來也準備這樣做,如今既然他知道了這些事,他最想見到的人,就是朱元啟。


    “放心吧妹子,咱晚些時候就去找咱弟,說來也咱也有些說不出口,已經好久,咱沒有去過咱弟那裏了。”


    朱元璋說完,惹得馬秀英一陣白眼,本想說一說朱元璋,但又忍住了,如今朱元璋自己已經明白,她也可以不用再去提醒了。


    “唉,重八,真不是我說你,以後多注意一些吧,我知道現在你很忙,許許多多的政事等著你去處理,而這些雖是一些小細節,但自己也要多去注意才是。”


    朱元璋自己也是有些歎氣,有些事真的不去認真想,還真發現不了問題,好在如今他自己已經認識到了這些。


    “咱知道了,對了妹子,給咱做幾個煎餅吧,突然想吃你做的煎餅了,多做幾個,晚些時候咱帶一些給咱弟,想必咱弟也喜歡得緊。”


    馬秀英頓時笑了。


    “行了,我知道了,我先去給你做一些,晚些時候再做好你給十三帶去,現在做出來,到時候就涼了,這煎餅啊,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朱元璋這會也是開心得像一個孩童一般,一個勁的傻笑著。


    “還是妹子想得周全,咱聽妹子的。”


    很快,馬秀英就下去給朱元璋做煎餅去了,朱元璋坐在房內,仍舊笑著。


    不一會,奶娘就將朱標抱了過來,這也是馬秀英安排的,她知道,如今忙碌的朱元璋,已經好些日子沒有好好的陪過朱標了。


    朱元璋看著朱標,當即抱了過來。


    “標兒,有沒有想咱啊?”


    朱元璋這柔聲細語的樣子,當真少見,除了朱元啟,恐怕就是馬秀英都很難見到了。


    朱標揪著朱元璋的胡須,朱元璋也是幸福又痛苦的忍受著。


    “想,我想爹了。”


    朱標的話,讓朱元璋頓時開心大笑起來,這個時候的朱標與朱義,簡單的話已經會說了,一些簡單的交流,完全沒有問題。


    朱元璋又開始逗弄起了朱標。


    “標兒,爹也想你呢,等咱處理好政事了,一定來好好陪陪咱家標兒,這些時日,有沒有跟義兒玩啊。”


    說起朱義,朱標也很是高興,顯然很是喜歡朱義,平日裏玩得也非常要好。


    畢竟這兩人,經常被馬秀英或者郭寧蓮抱在一起玩,幾乎是天天都玩在一起,吃東西也是同樣,能不開心嗎。


    “爹,我可喜歡跟弟一起玩了,爹,我一定會保護好弟的。”


    朱元璋看著朱標認真的笑臉,笑得很是開心,整個人都被幸福充斥著,作為哥哥,要保護弟弟,這是他與馬秀英經常教導朱標的。


    如今朱標在這個年紀能夠記得,他心中很是欣慰,也是證明往昔的教導,還是起了作用。


    想到這裏,朱元璋也是想著明年的時候,該給朱標與朱義找個好老師了。


    “好,標兒說到就一定要做到,咱們男子漢大丈夫,不能食言的,以後,一定要好好保護弟弟,要知道啊,你們就是彼此之間,最親的人。


    不管別人怎麽說,都不要被引導,自己要學會去分辨,你與義兒,要共進退。”


    朱元璋說了很多,哪怕他知道,他如今說的很多,朱標都還不懂,但他還是耐心的說著。


    而朱元璋懷中的朱標,也沒有再去揪著朱元璋的胡須,而是認真聽著,仿佛真的聽懂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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