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師?”


    李駿施施然走出賈家宗祠,方到那柵欄前,後邊焦大也緊追上來。


    他倒是也曉得自己在那父子麵前討不得好,且如今再看李駿,他的眼神都不太一樣了,其中含著些激動與敬畏。


    這些年來多少次午夜夢迴,他都會憶起當年與寧國公喋血沙場的往事。


    原本他是欲要在老國公去後,幫他守著、看著好這個家,可這些年看來,他究竟守護了些什麽?


    他失落了,亦變得渾渾噩噩,今日李駿的到來,讓寧國公賈演以另一種方式出現在他麵前,雖未對他有一句言語,但方才他能感受到對麵的注視,這對他而言已是足矣。


    所以此時望著李駿,他便有些心熱,總想要對他說些什麽,是感激之情,是對先前不敬的歉然,還是想要問問,他能否再見到國公爺?


    李駿在瞬間就察覺到了這焦大奉上的香火,雖比不上寶玉那樣的豐厚,但看起來倒也不比賈蓉他們身上的差很多。


    其實此時便連那賈珍身上,都有了點香火聯係,隻是他尚在將信將疑,那點願力屬於是聊勝於無。


    所以此刻他對於焦大,亦是微露笑容,待這些對自己有好處的人,李駿並不吝惜於自己的親和。


    作為韭菜,對自己最好的是可持續收割,那就得維持著這份聯係,使其源源不斷為自己奉獻那香火願力。


    當然,這種事情原本便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自己為他們解決問題、達成心願,他們向自己奉送願力,助自己提升。


    “仙師,不知如今是在何處落腳?”


    “你若是要問這幾日,就在東廂、蓉哥兒的上房院子裏;若是問來日,那待此間事了,貧道便要迴玄真觀中。你可知那玄真觀在何處?”


    焦大猶豫了一下,雙手搓揉著衣服上的汙垢,幹笑道:“老……老朽多年未曾出府了,卻不知外邊兒什麽光景。”


    看他樣子竟是顯得有些拘謹懼生、扭捏作小女兒態,李駿心中亦是暗歎。


    若說在這寧國府中,也唯有焦大這一個男丁,是李駿認為值得拉一把的。


    賈珍、賈蓉父子不必說,那賈薔同樣是好不到哪兒去,或許他往後會按照脂硯齋所評那般發憤圖強,但此時不過也是個被嬌慣壞了的。


    至於那些下人,就看管家是與榮國府一般的賴家人,也知道上行下效的好不到哪裏去。


    雖然沒有查抄寧國府的戲碼,可兩府間人事關係、互通有無,沒道理那邊沆瀣一氣,這邊冰清玉潔。


    這時那柵欄外等候的秦可卿也在保住陪侍下迎上來,看到隻李駿、焦大兩個有些疑惑,向裏麵看了眼,便問道:“仙師,事情已經了了?”


    李駿瞥了她一眼,見這女子眉目如畫、身姿如柳,芳香盈鼻,此時微蹙眉頭,步搖上吊墜輕晃,一如心裏的七上八下,那份擔憂小心,竟有二分林妹妹的影子,果不愧是兼得了釵黛之美。


    他笑了笑道:“我已讓珍哥兒他們見過了賈家先祖陰靈,如今讓他們在裏頭自行收拾手尾,估計還得議論一下,如何才能令先靈滿意……”


    其實,他倒也不是沒擔心過,這冒充了賈家祖宗神靈,會不會被人發現,進而懷疑起他的身份。


    畢竟這天地間的元氣如此充裕,又是本就有神仙底細的世界裏,有修行、修仙的,也不稀奇。


    而涉及到了元神、靈魂,那輪迴轉世、地府幽冥這些要素,或許也都能齊全了。


    再加上昨日去榮國府中察覺的那個惡意幽靈,都讓李駿斷定了這天下間並不平靜,這世界並非表麵的簡單。


    不過如今至少能夠斷定,在這宗祠裏麵,並沒有什麽先祖陰靈在,更沒有通往輪迴之路,甚至從風水中說來,此地乃是九陽之地,所謂九陽之極是為陰,也有可能正是因這風水影響,才至於賈家陰盛陽衰,有乾坤倒轉之勢。


    既如此,李駿倒也不擔心隻是扮一扮賈演,來嚇唬嚇唬賈珍這對父子。


    他之所以沒有自己“請神上身”,而是弄了器具以代之,也是因為擔心己身沾染了因果,換作那些沾了雞血、狗血這些辟邪物的銅錢劍,就沒了這種顧慮,隻像是單純戲法一般了。


    而且李駿也並未讓那傳聲符籙呈現出來的虛影直接自我申辯,隻是用自己一句言語還有焦大的表現讓他們相信那便是先祖演公。


    這也是他之所以非要將焦大帶入那宗祠中的原因之一,道者,本就善用器具,這器具亦可以是人。


    能巧妙利用自己身邊一切人事物,來達成自己的目的,又何嚐不是一種修行?


    秦可卿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李駿口中的“珍哥兒”卻是指的賈珍。


    不過若是從賈敬那邊論的話,他作為賈敬的師兄,也可以當得賈珍的長輩。


    隻是到底麵色太顯臉嫩,這種話聽著便總有些違和。


    猶豫了下,她又問道:“那仙師可是要迴院裏休息?”


    賈珍和賈蓉未跟著出來,她也不好進去打擾。


    這宗祠除了大日子祭祖的時候,平常女眷卻是不方便進去的。


    如此她也不必一直在這裏等候著,先帶著李駿迴去就是了。


    李駿點點頭,卻突然指著身旁的焦大道:“你去找人幫他洗洗身子,換身幹淨些的衣服,再讓他到貧道的院落裏去,還有些事卻要問他。”


    焦大微一遲疑,卻又聽李駿說道:“雖說我輩修道者,修的是心澄眼明,不拘於外物,可到底在這俗世生活,收拾幹淨些,自己舒服別人也舒服,又何必以此來憤世嫉俗,讓別人生厭,自己也未必能得清淨。”


    於是他也不再抗拒,點點頭。


    往日他弄這一身邋遢汙穢,除了心已涼,便不顧惜這身,甚至漸漸習慣了,還覺有幾分得意。


    若不如此,如何能在府上隨時顯示自己的存在,也提醒賈珍、賈蓉這些不肖子孫,有人在看著他們。


    不過他對李駿已然信服,這點事自然是會聽他的。


    秦可卿便看了一眼寶珠,寶珠當即點頭道:“奴婢先過去安排!”


    ……


    宗祠裏,在讓下人收拾好那祭台、擦洗地麵,又順便重新焚香燃燭,敬拜了一番先祖、尤其是演公的靈位後,賈蓉關於賈珍父子二人亦在邊上低聲議論著。


    賈蓉道:“老爺,既是演公的囑咐,卻是怠慢不得。”


    賈珍哼道:“不過一道虛影,焉知那便是寧公先祖?”


    雖是這麽說,但他親眼所見,心裏頭對於李駿多少還是帶了些敬畏與顧慮。


    於是又說了一句:“不過,此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何況我先祖演公與代化公掌握京營多年,如今卻反倒教那王家小兒竊去高位。他是西府那邊的關係,和咱東府可沒那麽親近。


    “我這輩分小的本就教他們壓了一頭,往常年祭還得請老太爺迴來坐鎮,方才能占得上風。這下去卻還了得?”


    越說,他臉色愈加陰沉。


    往常還沒這麽深刻,這下說著說著,卻真給自己心裏說得緊迫了起來。


    有些事情,不禁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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