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


    開封府新鄭。


    郊區。


    露天的空地上,每名工人身側有“堆積成山”的傘架,工人們正把皮紙黏貼固定在傘架上,然後會把製做好的幾個傘胚送到晾曬區。


    地上有整齊排列的鉤子,固定住傘胚,過了一兩個時辰,又有工人來一一收走。


    畫匠們使用各色的顏料,三五兩下能在傘麵快速畫出精美的圖案,高達數十種,讓人目瞪口呆。


    第二日。


    這批傘的傘麵又會被塗抹上桐油,製作成型後,就成為了市麵上熱銷的紙傘。


    每個月有幾天,工廠來不少的拖車,運走工廠倉庫的貨物,送去各商號約定的地方,進入各家的倉庫,最後通過商號的鋪麵,流入到小商販或者客人的手中。


    工人們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工廠裏的活計做不完。


    工人們認為他們能一直這麽生活下去。


    傍晚。


    工廠下班。


    每班的工人們,三三兩兩的離開了廠區,有的住在廠裏的宿舍,也有的家在周邊。


    車行的夥計,因為費用的問題,與廠家並沒有談妥,願意花費車錢往返家的工人也不多,所以最終大多數的工人選擇了呆在廠區。


    周邊還有其他的工廠,同樣製作紙傘的就有兩家。


    晚上廠區並不無聊。


    夜攤的小攤販們,搭建幾個棚子,成為了工人們喝酒的好去處。


    “你家姑娘說親了?”


    “是啊。”


    “哪家的?”


    “俺們隔壁下水村的二娃子,他家的二娃。”


    “想不到是他,你怎麽把閨女嫁給他家了。”工友好奇的問道。


    二娃子眾人大多認識。


    就是想不起來的,經過人們的提醒,也大致有些印象。


    “二娃子家以前的確窮的很,不過他還是不錯的,從小憨厚誠實,他的兒子多半也是如此,咱們這樣的人家,看得是能幹活的漢子,隻要不是懶漢,又有什麽的。”


    “說得對,懶漢懶婆娘,家裏才遭罪。”


    “等你家姑娘嫁人了,差不多也到了你家小子娶媳婦的時候,等這兩處大活完成,你這輩子算是完美,死了也能閉眼了。”


    四十餘歲的漢子點點頭。


    說起來,時間過得真快,自己成親的晚,同輩的大多有了自己的孩子,惟獨自己,家裏人急得很,迴想起來,仿佛就在昨日。


    歲月不饒人啊。


    在工廠繼續幹個幾年,自己也五十歲了。


    自己又不像別人有手藝,那些畫匠們不光幹活輕鬆,工錢也高,年齡越老越吃香,年輕的時候,能學門手藝就好了。


    可惜。


    手藝又豈是那麽好學的。


    想到此處,漢子內心複雜了起來,現在還幹的動,過幾年還能幹的動嗎,工廠還能要自己。


    離開了工廠,自己能做什麽謀生。


    至於家裏的地,早就沒有了。


    種地掙不到錢啊。


    自己倒是羨慕那些軍戶,一戶上百畝的土地,可想轉軍籍也難。


    也是奇了怪。


    軍戶反而成了香饃饃,還記得小時候,有家軍戶求爺爺告奶奶的,希望哪家能把女兒嫁給他家的小子,竟然求到了他們村的老周叔家裏,被老周叔用棍子趕了出去。


    如今老周叔早已化為了黃土,他家女兒嫁的人,也是如今自己的同事。


    那家軍戶如今在何處呢?


    那家的小子應該和自己差不多的歲數,是至今光棍呢,還是已經娶上媳婦,有了自己的娃,後者可能更大些。


    沒聽說哪家軍戶還愁這個。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漢子忍不住喝了一口悶酒,內心的苦悶,讓他無法訴說出來,有些對年老的迷茫,家裏小子還有一年就中學畢業,下麵的書,看樣子自家小子沒有讀書的天賦,趁早來廠裏上班。


    幾名工人沉悶的喝著酒,各有各家的煩心事。


    浙江。


    紹興府。


    蕭山一帶,開辦了十幾家的造紙廠,他們的原料,由別家的商號提供。


    不光有徽商,還有本地商人,乃至北平的商人。


    蒸汽機動作動力的攪拌機,把無數的原料打成“粉末”狀,隻需要一個時辰,就能提供整個漿池的需求,所以造紙廠的規模很大。


    光漿池就有上百座,還屬於小型工廠,當地最大的造紙廠,漿池有近千座。


    蕭山的山腳下,輔道鐵路通往紹興府。


    每家的訂單不同,也會生產不同類型的紙張,麻紙,宣紙,草紙,皮紙,白紙,黃紙.,隻要商號有什麽需求,他們就生產什麽樣的類型。


    一車車的紙張,通過鐵道運輸到紹興府各地。


    紹興府的三江所。


    這裏同樣有製作傘的工廠。


    他們這裏沒有畫匠,也沒有太多的手藝人。


    這座工廠用的皮紙,是已經成型的,並且在印刷廠已經印刷好,數百種的樣式提供選擇,甚至製傘廠提供模板,印刷廠會專門開模。


    他們的傘架甚至都是半成品,各類的半成品,最後在三江所的製傘廠組裝出來。


    成批成批的堆積如山。


    不光製作精美,而且價格低廉,得到了越來越多的訂單。


    年後。


    短短的三個月,此地竟然新開了不下十家的製傘廠,隻是這一個行業,還不算其餘的行業,導致當地的鐵道火車都繁忙了起來。


    京城的貿易會後,三江所得到了更大的發展,拉攏到了比往年翻了三倍的訂單。


    貿易會。


    的確促進了商人之間的交流,為商貿的交流提供了平台,也導致了不少的弊端,富裕的地區發展更快了,靠著自身的優勢,吸收到了更多的資源。


    大明國內沒有貿易限製,也就是各地之間沒有阻礙。


    一種全新的行業模式,在浙江行省內興起。


    並不是突然發明的。


    而是原本當地就有的,隻不過在生產力的大發展過程中,更加的發揮出了威力,猶如一夜之間,無數的民生商品,都能在浙江生產出來。


    不光生產出來,而且產量極大,價格低廉。


    通過大明國內的鐵道,浙江的商品越來越出名,也吸引了更多的商號,為了利益,商號們紛紛在浙江尋找貨源,再次促進了浙江的繁榮。


    合記商號的張薄,帶著眾多的東家和商號掌櫃抵達了杭州。


    西湖湖麵寬闊,波光粼粼,映照著天空的藍和遠山的青。


    一行人遊曆,還有當地的官員作陪。


    工業發展的浪潮,已經成為了地方的考核之一。


    任何事物有利有弊。


    隻要是納入官員考核的項目,涉及到烏紗帽和自身的前程,都會成為當地的頭等大事,自古以來如此,也是一種人性的表現。


    湖邊的垂柳,輕輕搖曳,仿佛在訴說著杭州的故事。


    湖上,一葉扁舟,悠悠蕩蕩,船上的漁夫和他的歌聲,為這寧靜的湖麵增添了幾分生動。遠處的雷峰塔,矗立在湖邊,見證了曆史的滄桑。


    眾人感歎了曆史,張薄笑道,“我們活在現代,真是一個好時代啊。”


    “張賢達說得好啊。”


    一名官員笑道。


    北平的許多改革,朱高熾入京後,有的推廣全國,有的銷聲匿跡,還有的小範圍發展,賢達之稱,已經是社會各界人士追求的稱號。


    地位雖然不像在北平當初提拔的那麽高,卻也成為了大商人們最眼紅的頭銜。


    當然。


    最讓人羨慕的還是人才津貼。


    錢不錢的無所謂,可是領取人才津貼的待遇不得了啊。


    官員內心感歎。


    商人也能有今日的風光。


    張薄連忙推笑道:“不過是隨口之言罷了。”


    他最早在大明工局做事,後來創辦合記,對社會有非常清楚的認知,傳統的農業社會,和如今的工業社會,商人的地位是不同的。


    但是呢,商人還是商,並不會成為特等群體的存在,唯獨人才津貼的學者們,至少在太子殿下活著的時候,必定地位最高的群體。


    最後。


    眾人來到靈隱寺,當地著名的寺廟。


    走進寺廟,便能感受到那份莊重和寧靜。


    大雄寶殿內,一尊尊佛像莊嚴肅穆,香煙繚繞,給人一種超脫塵世的感覺。寺廟中的鍾聲悠揚,每一個音符都似乎在洗滌人們的心靈。


    燒香禮佛。


    知府親自出麵,接待了眾人。


    張薄親口承諾,將會在杭州打造生產體係,總投資規模不下於一千萬元,全麵推動杭州的小工廠發展,促進杭州的生產力。


    知府則迴到。


    要人給人,要地給地。


    張薄的嗅覺非常的靈敏,第一個發現了巨大的商機,他的動作,又讓別的商行跟上,不久後,合眾商行也來到了杭州,同樣要投資當地的產業。


    一筆又一筆的資金,匯聚到了浙江。


    資本的堆積,帶來了巨大的效率。


    這就是資本的威力。


    比起民間資本的活躍性,大明工局最後才發現不對,大明工局在全國的體係,遭受到了衝擊。


    最先受影響的是北方地區。


    市場逐年繁榮的環境下,北方竟然有不少的工廠沒有訂單了,包括大明工局體係下,非核心產業外的民生工廠,出現了虧損狀態。


    很快。


    大明工局的大掌櫃高珍,親自要求調研司搞清楚原因。


    不久後。


    文華殿。


    高珍訴苦。


    大明工局的負擔太大了,要輸血的地區太多,特別是在邊疆和新開拓的地區,例如撒馬爾罕地區,大明工局大量的資金撒下去,收益卻不知道何年才能達成平衡。


    不求利益,至少不在虧本吧。


    而國內的民間商行發展一日超過一日,比較起大明工局,屬於輕裝上陣。


    “我們大明工局太弱勢了。”


    高珍把原來糧票銀行的“名言”拿出來說。


    朱高熾笑著搖了搖頭。


    一切的迷茫來自於未知,可要是清楚甚至提前有所預料,那麽如何會有迷茫呢。


    浙江發生的事情,自己雖然並沒有第一時間收到,可發生的是事情,並沒有超過自己的理解,不過是正常的現象罷了。


    “你們大明工局的確有很多“束縛”,可你們的優勢同樣是巨大的,不論是糧票銀行的支持,和朝廷的扶持等等,多少民間商行羨慕來不及呢。”


    “真讓你們和民間商行換個位置,恐怕你們也不會願意。”


    朱高熾笑道。


    高珍沒有反駁,在太子殿下麵前,還是不要耍心機的好,否則豈不是關公麵前耍大刀。


    “可是資本的密集,加快了地區的不平衡,長此以往,恐有大禍發生。”高珍誠懇的說道。


    朱高熾點點頭。


    高珍是大明工局的第三任大掌櫃,這點眼力見都沒有,那就是所托非人。


    “資本的流通性,注定了追求利益的地方,而資本的集中,的確會成倍的增加生產力的發展,這也是無法否決的優點。”


    後世美國近代在鐵道方麵的成就,第一條就是資本集中的優越性。


    (刪除)


    明朝曆史上,受到與曆史的局限性,並沒有解決這個問題,導致南北雙方互補的體係,在明朝中後期破產。


    也就是為什麽明朝後期的資本主義萌芽,不但未能促進大明的國力,反而導致了大明地方的經濟破產,帶來了巨大的危害。


    (刪除)


    以人為本。


    就是最大的公平。


    朱高熾拍板道。


    此時。


    大明皇帝已經定下了歸期,永樂四年冬天前,朱棣大概能迴到京城。


    “大明工局當下的主要精力,除了原本的事務外,如何調動百姓的積極性,補充邊地的人口,仍然是首要任務,至於浙江行省,先看一看,等一等。”


    “尊殿下令旨。”


    高珍等人彎腰退下。


    開年後。


    開封府新鄭的一些工廠,突然沒有了訂單。


    東家們急的滿身是汗,親自去拜訪原來的商業夥伴們,求爺爺告奶奶的,希望能獲得訂單,甚至答應降價,最終也隻能獲得往年三分之一的訂單。


    低價的訂單,東家們無利可圖。


    而工民聯合部的用人製度又屬於紅線,誰犯必會被究,春末,已經有工廠關門歇業。


    新鄭地區。


    染上了一層灰霧。


    還留在工廠幹活的工人們,臉上沒有了笑容,雖然他們的工作還在,可隔壁工廠的關門,讓他們突然之間感受到了威脅。


    原先安寧的生活,仿佛要失去了。


    不少人內心恐慌起來。


    沒有了工作,他們靠什麽吃飯啊。


    大多數人沒有了田地。


    有些人的老家還有田,可以投奔親戚,可這樣無疑屬於寄人籬下。


    夜攤的生意也受到了影響。


    工人們不敢花錢了,主動減少了來喝酒的次數。


    大明工局的辦事處在當地成立。


    不光是新鄭地區,別的地區也在成立,甚至給了承諾,可以轉成軍籍,獲得一千畝的土地。


    當農民好啊。


    哪怕窮點,也不會餓死不是麽。


    工人失業是真的會餓死人的。


    不過呢。


    國內的大片井製度堅定的執行,除了軍戶外,原本的民戶想要留住自己的田地都難,因為幾畝地十幾畝地的收益太低了,隻能填飽肚子。


    “真的可以轉成軍籍?”


    “一千畝地?可是俺聽說隔壁縣的軍戶,每戶才百來畝呢,北平那邊的軍戶也才兩百畝。”


    報紙的興起,工人們見多識廣。


    “真的可以轉成軍籍,我們這大明工局的招牌,誰敢說謊騙人?一千畝地也是真的,而且還是永久的產權,誰也拿不走。”


    軍戶片井製度的要求可多了,並不是把田分下去就完了。


    辦事處的工作人員們努力介紹。


    “撒馬爾罕?”


    “沒聽過這個名字啊。”打聽的工人們皺起了眉頭。


    “留在當地有什麽好?”


    “當初太祖皇帝從南方移民到北方,不也是很多人不願意,結果呢?最先移民的百姓們,家家都分到了田,日子不也好過了起來?”


    “你們移民去了撒馬爾罕,要不了多少年,不也是和當地一樣。”


    “一千畝地啊。”


    工作人員們費勁力氣的誘惑道。


    在工廠關門歇業的危機下,不少羨慕軍戶生活穩定的百姓們,最終答應了離開家鄉的辦法。


    一千畝地。


    成為了許多人心中的期盼。(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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