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叔!”


    一個小道士急急忙忙的跑到道觀內院,穿過一道小門,就開始叫嚷,喊了幾聲之後並無人應,這小道士更急了,在浮雲觀內院左右張望,四處翻弄。


    “誒誒誒!”在小道士的沒有想到的地方傳出此時他最想聽到的聲音,猶如天籟,“我說,你找什麽呢,弄得叮叮當當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小師叔,你怎麽到樹上去了!”小道士仰著頭問道。


    伍桐把臉上的書拿掉,微微睜眼,旋即就被陽光刺的閉上,這剛剛入春,江南道午時的陽光便極其刺眼了,晌午的休息剛剛開始就被人打擾,現在腦子正迷迷糊糊的,口齒也不清晰,“樹上涼快些。”


    “師叔,您趕快下來吧!”小道士急道。


    伍桐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一下,歪著腦袋看著樹下的人,廢了好大的勁才認出那張臉,十四五歲的小圓臉,頭發被紮成髻子,一襲青色道袍看起來沒有仙童之氣,倒是有些可愛,“靜徐啊,你找我有事嗎?”


    “師叔,太師父嚷著要吃飯,我來請你過去。”靜徐說道。


    “不去。”伍桐在樹上伸了伸懶腰,“今日不是正庭做飯嗎,讓你太師父找他去!”


    “不行啊,太師父吵著要吃紅燒肉。”靜徐想到太師父沒有氣質的叫嚷,又想起正庭師叔威脅自己的樣子,急的都快哭了,“正庭,正庭師叔也不會做紅燒肉啊!”


    伍桐一聽就笑了,“老頭都多大歲數了,胃口還真是好!你也是,正庭讓你來找我你就來找我啊,你怕他揍你,就不怕我也揍你!”


    “欸,等會兒,老頭出關了?”伍桐像是想起什麽一樣,忽然說道。


    “是,太師父早上就出關了,現在在大殿和我師父、師叔說話呢。”


    伍桐從樹上慢慢爬下來,道袍被弄得褶皺,再加上長到肩膀的雜亂頭發並未束起,這樣看起來還有點隱士風采,伍桐轉過頭看了一眼剛剛下來的樹,心中暗暗發虛,這玩意兒還真是上去容易下來腿都打顫,裝作拍拍身上的塵土來掩飾腿軟,伍桐拍了拍小道士的肩膀,“你啊,你咋就不敢和正庭幹一架呢!”


    “小師叔你不也害怕正庭師叔嗎?”小道士低聲咕噥。


    “啥?”伍桐斜眼看著他,“你再說一遍?”


    “沒有沒有,我什麽都沒說。”小道士急忙搖頭,被正庭師叔威脅是挨一頓揍,但要得罪小師叔可是要被弄好長一段時間的,他處於道觀底層,這二人他誰也不敢得罪啊。


    “我去大殿。”伍桐擺了擺手,指了指後山,“你到後山給我取一罐蜂蜜來。”


    “是!”靜徐應道,跑了兩步,忽然立住腳,迴過頭問道,“一罐?”


    天知道他們為了弄這些蜂蜜費了多少心神,給蜜蜂喂了一冬天的蜜糖,這剛剛開春,山上剛有野花,這才算是有了蜜源,可這也沒多些日子,小師叔讓他們拿出一罐蜜來,殺了他們也做不到啊!


    “哦,不好意思。”伍桐看著靜徐的表情也想到了什麽,畢竟這蜜蜂是他牽頭的,這不過一直都是這幾個小道士管的,看著靜徐那張驚恐心痛到想死的臉,伍桐也知道自己剛才是獅子大開口了,猶猶豫豫的想了幾息,伍桐很沒底氣的問道,“那,就取一點給老頭嚐嚐?”


    靜徐不接話,要是真拿了一點,正庭師叔的拳頭可不會閑著了。


    “那你看著拿吧。”伍桐看著靜徐的臉色,忍著笑說道,“別被正庭揍就是了。”


    “是。”這一次靜徐跑的速度明顯比剛才還要快上幾分。


    伍桐雙手放在腦後,慢慢的走著,老道士出關了他肯定是要去的,老道士姓李,號元淳,是王盤山浮雲觀的觀主,好像還是什麽真人,生的那是鶴發童顏,仙風道骨,長得很像蘇有朋版本《倚天屠龍記》的張三豐,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老道士救過他的命。


    在這個世界已經生活了半年多了,當初在差點凍死的時候被老道士發現,老道士不僅救活了他還給了他一個棲身之地。在生命安全得到保障之後,他花了三天的時間通過自己讀過的無數網絡小說判斷,自己確實是穿越了,而且是一個未知的時代,他對曆史很感興趣,雖然他是一個理科生,大學專業學的又是心理學,他的文科成績很好,對於曆史他了解的要比一般人多一些,加上上大學之後晚來的中二病,也看了許多神神秘秘的玄奇書籍。


    就算對曆史的了解隻局限於表麵,伍桐還是知道商鞅是咋死的,逃亡的時候沒帶身份證被店家給舉報,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沒帶身份證是會死的。在這裏,沒有戶籍的可是黑戶,要被抓去見官的!作為一個重度被害妄想症患者,他那時候最害怕的就是被抓去給別人當替死鬼。


    所以伍桐捋清一切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求老道士為他弄一個身份證明,他可不想剛穿越過來就被砍頭,那在穿越界他可就有名了,為了避免這件事,他一定要得到一個身份,哪怕是道士他也認了,為此他不惜壓榨自己的記憶力,想通過誆忽悠道士來達到目的。


    伍桐將抱樸子中幾段較為好記,而且是他現在還能記住的句章在老道士身邊念叨了幾句。登時就給老道士激動的差點羽化登仙,連忙寫了張條子,讓大徒弟正和去秣陵城中給伍桐入籍,自己則急忙閉關參悟。


    這速度看的伍桐是一愣一愣的,自己軟磨硬泡了半個多月都不給辦的事情,被幾段有上句沒下句的抱樸子忽悠瘸了,可這老道士明明走的是內丹路子啊,抱樸子這種講外丹的經意他竟然能懂?


    雖然不知道怎麽迴事,這時候還是閉嘴好了。


    老道士在這裏還是有幾分麵子的,他就寫了個條子,伍桐就成了在編的道士,看著手中新鮮出爐的度牒,上麵寫著的是自己的名字,伍桐暗下決心要做老道士唯一舔狗。


    “老爺子,您終於出來了。”伍桐走到大殿,站在門口打著招唿,正看到一個高大身影往山下走去,他掃了一眼隻以為是香客,並未在意。


    幾個月沒見,這老頭臉色紅潤,容光煥發,讓伍桐覺得這老頭不是去閉關而是去冬眠,畢竟閉關的時候正值初雪,出關正值入春,看著老道士年紀挺大,皮膚紅潤雙眼晶瑩身子骨極其硬朗,伍桐初步判斷打自己兩個應該都沒問題,是不是睡覺多了時間就跟著你一起停留,伍桐決定要向老道士學習,以後每天要睡十二個時辰。


    “伍桐啊。”老道士眨了眨眼,眼巴巴的看著他。自己可是解決了他的戶籍順便還讓他入了教,這頓紅燒肉妥不了了吧。


    伍桐穿著浮雲觀的道袍,頭發有些雜亂,因為剛剛睡醒神情有些恍惚還帶著一股子慵懶的廢柴勁,看起來比道士還像道士,望著老道士的眼神,他心一軟,“老爺子,今日您出關,想吃啥我都給您做。”


    老道士點了點頭,這個半年前撿的奇裝異服的小子不僅做飯好吃,還會弄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懂得很多亂七八糟的知識,自己與他相處不過兩月,這小子的懶和滑他都見識了,沒有什麽上進心,總想起一出是一出,雖是任性了些,但心性卻不壞,如果不是這小子念叨的幾句話讓自己隱隱有些感悟急著閉關領悟,他的身份證明也過不了多久就會辦理的。


    “見過太師父,師父,四位師叔。”靜徐捧著一小瓶蜂蜜走進大殿,先向幾位師長行禮,然後默默站到伍桐身後,將手中的瓶子遞給伍桐。


    伍桐看著這小瓶子,瓷的不大,特別像電視劇裏裝毒藥的那種,他打量了幾眼,總覺得這裏麵裝的不是蜂蜜而是鶴頂紅,掂量掂量瓶子,他微微後仰低聲問道,“就這麽點?”


    “哎呀我的小師叔啊,您多長時間沒去過後山了,就這點還是我差點和靜來師弟差點翻臉才弄到的。”靜徐輕聲急道。


    “靜來怎麽這麽摳呢,這以後要送給香客,他不得氣死?”伍桐反問道,不去看靜徐的表情,他拿著小瓶走到老道士身旁,“老爺子,這是你閉關的時候我們弄得蜜蜂,現在已經出蜜了,這是第一茬,我讓他們取了一些,讓您嚐嚐鮮。”


    自從靜徐進來與伍桐說話的時候,大殿中幾個人的視線就一直在他二人身上,伍桐說完,幾人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去年這小子就說過隻接受香客的香火錢有些過意不去,自己弄些東西送給香客也好,這蜂蜜還有後山開的幾畝菜園子,除了浮雲觀的自用,剩下的都是送給香客的。這剛剛開春,菜園子剛播下種,可山花已經開了不短時間了,如今也出了不少蜜,隻是他們幾個二代師兄弟最近少去後山,這都是伍桐和三代弟子弄的,他們隻是聽說過,今日才真正見到了。


    “喝一點嚐嚐就行,這東西特甜,齁嗓子。”伍桐看著老道士仰起頭直接就往嘴裏倒,又囑咐了一句。


    老道士放下小瓷瓶,咂吧咂吧嘴,“真甜!”


    四個二代弟子站在一旁,兩個麵色不改,一個歲數最小的打量了幾下,縮了縮頭不敢說話,正庭也不敢去搶師父手中的那瓶,隻敢過來找伍桐,大大咧咧的搭著伍桐肩膀,“師弟,那蜂蜜給我們也來點唄!”


    “現在不行。”伍桐搖搖頭,“就這點都要好幾天才采迴來的,花開沒幾天,存貨也不多。”


    正庭瞬間變色,“這麽不夠義氣。”


    “不是不夠義氣,是真的不多。”伍桐苦笑道。老道士四個弟子,和俞庭榭,就這個正庭做事不管不顧,說話也很是隨意,弄不弄就暴力威脅,他又打不過,一般他見到正庭都是繞道走的。


    “正庭,不要為難伍桐了。”老道士給伍桐解了圍,又問道,“這蜜蜂是哪裏來的?”


    “浮雲觀有善信是養蜂的,我去他家挑的,弄了幾個月,總算是在花期前都弄好了。”伍桐說得簡單,其實是真的簡單,他養蜂的功夫是學自外公,十多年來養蜂的技術都忘得差不多了,好在還有些印象,去了養蜂的善信家中隨意指點幾下裝裝大頭還成,這一裝完,那香客恭恭敬敬的送上蜂後,養蜂用的蜂箱、蜂片都是香客給他的,到了王盤山,又都是三代弟子在弄,伍桐的功勞就隻有弄到蜜蜂,當然簡單了。


    “哦。”老道士點了點頭,“你當初和我說過養蜂的事情,可你為什麽想贈善信們蜂蜜呢?”


    和俞庭榭四個二代弟子也看向伍桐,師父曾說伍桐最有逍遙風範,做事不拘一格,卻一言一行皆有道意,論起道來老道士可能都不是對手。


    “香客上香,這香火錢是贈予我們不假,他們也不容易,光是這麽收著,總覺得不好意思。”伍桐撓了撓頭,又道,“上香的眾信,一是富貴人家求個吉祥,二是百姓求個盼頭,贈之蜜糖,對前者用處不大,而對後者而言,生活本就苦難,一點蜜糖也可以讓他們得一個盼頭。”


    “善。”老道士拍手笑道。


    “老爺子,那我去西市買些食材,您啊先吃點東西墊吧墊吧,晚上給您做頓好的。”伍桐說完衝著靜徐招了招手,“走,去集市。”


    靜徐看向他師父正俞,正俞點了點頭,靜徐才向太師父、師伯師叔們行禮退出大殿。


    李老道士看著跑下山的伍桐,一邊摸著胡須一邊笑著。


    秣陵,是大周的最重要的城鎮,地處江南道,而江南道是整個大周的米倉,江南亂則大周亡,所以秣陵的地位越來越高,二十年前大周天子的胞弟靖王封邑江南道,江南道二十年安平無事,發展迅速,加上地理位置極佳,秣陵的氣象已然不弱京畿,各國客商來往不絕,各種店鋪鱗次櫛比,大周之富可見一斑。


    王盤山距秣陵足有二十裏,下山步行要一個多時辰,好在伍桐與靜徐的腳力還算可以,未時正就到了秣陵城西門,城門衛驗了度牒。


    “小伍道長,今日又是您下山啊。”西城門校尉衝伍桐打著招唿。


    伍桐也笑著迴道,“張六哥,今日又是你當差啊。”


    張校尉擺了擺手,“我是西門校尉,每日都在的,不隻是今日,明日後日都是我。”


    “也是辛苦。”伍桐笑著拱拱手,“我這時間緊,今日就不敘了。”


    “好說,有時間我去浮雲觀找你,真人身體還好?”


    “今日出關了。”伍桐說道,“我這次入城就為這事,老頭嚷著吃肉,來買一些。”


    “那您快些去吧,別怠慢了真人。”張校尉臉色一凜,拱手送道。


    “進城了。”伍桐擺擺手,招唿靜徐入城。


    伍桐輕車熟路的走到西市,此刻市集上依然熙熙攘攘。


    “張哥兒,你又去賣字了?”伍桐向一個瘦弱書生打著招唿。


    “邢五哥,今日是你巡街?我買些東西,好好好...”伍桐向捕快猛地招手。


    “誒!六嬸!”伍桐忽然站住,向一旁的小販走去,他蹲下身子,“六嬸,您家裏有沒有多餘的菜籽啊?道觀種了一些菜,還差幾根壟沒播種,您再給我點唄!”


    六嬸笑了笑,轉過身去了幾個小口袋,“小道長還是這麽客氣,菜籽有的是,小道長想要多少就拿多少罷。”


    “那六嬸,我可就不客氣了。”伍桐笑了笑,用幾個小布袋裝了四五種菜籽,“謝謝六嬸!”


    “鄭大哥,切二斤五花肉!”到了肉鋪伍桐喊道,靜徐跟在他身後,一臉疑惑,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來了來了!”鄭屠戶在一旁磨著刀,聽到叫喊先是應道,然後轉過身站起,如同一堵牆,他往鋪外看了一眼,然後盡是橫肉的臉堆滿笑容,“喲,小伍道長來了,好些日子不見您了。”


    靜徐看著小師叔與屠戶有說有笑的嘮了兩句,然後小師叔指了指肉,屠戶給師叔切好用油紙包了遞過來,他急忙接過,看著伸出手接肉有些發愣的小師叔,靜徐看了看手中的麻繩係著豬肉,又抬頭看著小師叔,“小師叔,我拎著吧。”


    “也好。”伍桐點了點頭,“鄭大哥,那二斤肉多少錢?”


    “算我給師父的。”鄭屠戶笑著說道,將剔骨尖刀砸在案板上,頗為豪氣的說道。


    “這怎麽行。”伍桐搖頭說道,從腰帶上取下錢袋,也沒有數,估摸有四五十文,遞給鄭屠戶。


    “別別別,小伍道長,這錢就不用給了。”鄭屠擺手急道,又將錢推了迴來。


    “不成。”伍桐搖頭,將錢放下,正色道“鄭大哥,這錢是一定要給的。”


    “走了,靜徐。”伍桐叫了一聲,“鄭大哥,告辭。”


    靜徐跟在伍桐身後,在西市這一路,他見到要送菜,要送油的,要送野菜的,無數商戶百姓見到小師叔都會招唿一聲,然後將手中的物什遞向小師叔,叫他嚐嚐,莫說師父了,便是太師父也不會受到這樣的愛戴吧。


    忽然,靜徐停下腳步,看著迴過頭有些疑惑的伍桐問道,“小師叔,方才兩位善人,一位贈菜籽,一位想贈肉,為何師叔您隻給賣肉的那位善人銀錢啊?”


    伍桐沒想到靜徐這一路沉默寡言,想的竟是這件事,他笑了兩聲,說道,“那是因為鄭大哥是以賣肉為生,而六嬸不是以賣菜籽為生的。”


    靜徐搖了搖頭表示不懂。


    “鄭大哥是屠戶,經濟來源就來自這些豬肉了。六嬸是菜農,菜的收入占大頭,菜籽每年都有剩,都是送人的。”伍桐看著師侄,想了想又道,“你也可以這麽算,這些菜籽加起來也不過兩三文,而這二斤豬肉可是三四十文的巨款,這都是人情,二三文的人情欠就欠了,三五十文的人情就算了,我們道觀來錢極易,沒必要為了三五十文搭上麵皮。”


    靜徐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似有所悟。


    “靜徐,聽說你從小就在浮雲觀生活,這十幾年來到的最遠的地方就是秣陵?”伍桐問道。


    “是,靜徐自小就被師父領進觀中,至今一直生活在觀內。”雖然詫異師叔的問題,靜徐還是老老實實的迴答伍桐的問題。


    伍桐盯著靜徐看了好一會兒,搖了搖頭,“算了。”


    他本就是出家人,自己沒有必要把一個出家人在拖迴世俗,說到底這就是人情,與未入世的人講情,他不通人情世故是很難理解的。


    靜徐愣在原地,更加迷糊了,他不明白為什麽小師叔突然說算了。


    看著師侄的神色,伍桐就明白他在想什麽,雖然上輩子心理學隻有大二水平,但這麽單純的小孩,這點心理學水平足夠了。


    “累了吧?”伍桐笑道,“我們叫個車迴去。”


    “......不累。”靜徐先是點頭又是搖頭拒絕了伍桐的提議。


    “迴去還有二十裏山路,你拎著這些東西,如何能在申時趕迴。”伍桐也拎了許多東西,自是不願走的,他二人剛出西市距城門還有好遠的距離,伍桐衝著身旁人喊道,“王大爺,您受累,幫我叫輛馬車,在西門口等著我就行。”


    那王大爺也是相識的人,點頭應了聲,轉身便去叫車。


    “我們去西門,等車便是。”伍桐衝著城門方向揚了揚下巴。


    師叔侄二人帶著東西走到西門,西門張校尉一轉頭就看到二人,“小道長,你們拿著這麽多東西怎麽迴觀,我派些人送您二位迴去?”


    “不勞張六哥費心了!”伍桐放下油壺,衝著張校尉拱了拱手,“我已經叫了馬車,想必馬上就到。”


    籲——


    一聲氣息悠長,伴著踢踏的馬蹄聲,車夫跳下馬車,“哎呀,真的是您啊,我聽到有道長要坐車,就覺得是您了。”


    伍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浮雲觀十餘人上山下山,就隻他一人叫過車,“趙三哥,又是你啊。”


    “哈哈,可不就是我!”姓趙排行第三的車夫大笑道,這位道長和其他道長不同,很是健談與他們這些小民也能說許多話,他對著這位道長也放肆許多,視線一瞥看到了他身後小道長,笑容收斂了一些,搓了搓手小心說道,“伍道長,今日還是到春閣亭?”


    春閣亭在官道上,距秣陵二十餘裏,到王盤山也有二裏地的路程,伍桐在那裏下車,就為了偷十八裏的懶,


    “今日到山下。”伍桐笑道,然後從地上拿起油壺放到車上,轉過身拍了拍靜徐的肩膀,“把東西放三哥車上,然後你也上車。”


    “諾。”靜徐應道,將東西放好後轉過頭看向伍桐,“小師叔,您先登車!”


    伍桐笑了一下,“六哥,我們先走了。”


    張校尉擺了擺手。


    秣陵官道,一輛馬車不急不緩的走著,靜徐坐在車中死死把著車輿,伍桐看著好笑,“三哥,你這些日子還好?”


    “也就那樣,有一搭沒一搭的活計,小人就是給人拉車,哪有什麽還不好的。”


    “家裏田地是嫂子在管?”


    “也是小人,前幾日剛下了稻種,這今日才出來掙拉車錢,這不第一份活計就是您。”趙老三聊開了,沒什麽顧忌。


    大周殷富,江南道更是大周糧倉錢庫,兩季稻的種植,江南道畝產過石,每年上繳賦稅雖遠超其他道州,但江南道依然富庶,這兩年賦稅更比前年又高三成,雖是不影響生活,卻也少了一些收入,總有些不自在的地方。趙老三氣憤的便是這賦稅更重。


    靜徐看著小師叔卻發現師叔一臉嚴肅,不由得問道,“小師叔,您怎麽了?”


    伍桐皺起眉似是疑惑,他轉過頭看著靜徐,“三五年內,你可能會和正俞下山,這些時日,你若無事就與正庭學些防身功夫吧。”


    “為什麽?”靜徐瞪大眼睛,看著小師叔的眼神有些陌生,小師叔在他們這些三代弟子眼中就是一個玩世不恭的頑童形象,突然嚴肅起來,說著隻有正榭師叔才說的玄之又玄的讖語,讓靜徐很是害怕。


    伍桐搖頭,他隻是隱有猜測,說的話不過是想讓他有些準備,要不算命的話都隻說一半,那就是怕全說出來不準,遮遮掩掩的反倒是兩頭沾邊。


    趙老三聽著師叔侄二人的談話,忍不住插嘴,“這位道長,您是修道的人,伍道長可是像神仙一般的人物,小人告訴道長一番話,伍道長說的話,您可一定得聽。”趙老三甩了甩鞭子,撓了撓頭,臉憋得通紅,好不容易說道,“伍道長說的話聽著像是天書一般,小人也聽不懂,到最後都證明伍道長是對的。”


    伍桐笑了笑,隻不過是一些在古代沒有發現的常識,說破了也就那麽迴事,他沒想到竟被這些百姓當成天書,還把自己看成神仙人物。


    靜徐扭過頭看著小師叔,盯著他看了良久。


    “到王盤山了。”伍桐看著車外熟悉的風景,馬車還沒完全停下來,他就跳下車,等馬車停住,將東西卸下,伍桐問道,“三哥,多少錢?”


    “這車要是我的就不收你錢了。”趙老三神色有些落寞,甕聲甕氣的說道“你就給個車錢吧,一百文。”


    “這哪裏行,按行價來,一百五十文。”伍桐掏出銅錢開始數。


    “不用那麽多不用那麽多,您給一百二十文便好了,這才半個時辰不到的路程,當不得那些銀錢的。”趙老三開始搓手。


    “行,那就一百二十文!”伍桐數完錢,用繩穿好遞給趙老三。


    聽著迴程的馬車軲轆與馬蹄的聲響,伍桐轉過身望著馬蹄起落,若有所思。


    “小師叔,您看什麽呢?”靜徐將東西提好,問道。


    “沒什麽。”


    “對了,小師叔,您不說沒必要為了三五十文搭上麵皮嗎,怎麽沒有給那位善信一百五十文,而是給了一百二十文?”


    “......”


    沉默是今日的官道。


    “我們掙錢也不易啊。”


    “可師叔之前說過,我們觀中銀錢都是善信們捐贈,極其容易。”


    “......”


    沉默是未時的山路。


    “閉嘴。”


    老道士正在打拳,仙風道骨,動作圓柔,看起來真有點仙人的樣子,身隨意動,視線一瞥看到了拎著食材爬上山路的二人,老道士明顯一愣,“怎的迴來的這般早?”


    “老爺子點名要吃,我怎麽敢怠慢啊!”伍桐笑嘻嘻的說道,將東西遞給靜徐,讓他去送到廚所。


    老道士抬頭望了望天,不經意的掃過庭院中的日晷,摸了摸胡須,“這還不到申時,一個時辰就迴來了?”


    伍桐擼起袖子,“老爺子那我去廚房了。”


    “慢著!”老道士大叫,把伍桐嚇了一跳。


    “老爺子,您還有什麽要求?”


    “那個......”老道士捋了捋胡須,“老道現在想吃魚,想吃魚。”


    伍桐轉過頭看著老道士,這老頭平時極其注意飲食,今天怎麽又想吃這個又想吃那個的,莫不是剛剛出關想開開葷打打牙祭?


    “要讓我在去一趟秣陵還不如殺了我來的痛快。”伍桐抬頭看看天空,都已經走了二十裏了,再走二十裏他可受不了,“這樣吧,我去山下小河釣兩條魚吧。”


    “嗯。”老頭點頭,“快去快去。”


    伍桐迴到自己的住所取了魚竿,正撞上老道士的四徒弟正榭,正榭一手拿著簽筒,一手不停的捏算著什麽,伍桐拿著魚竿左閃右躲還是撞上了。


    正榭護住簽筒,看著伍桐,忽然眼前一亮,右手像抽筋似的抖著,大叫道,“哎呀,小師弟,你桃花將至!”


    “放......嗤......”伍桐一瞪眼睛,然後搖搖頭,“師兄啊,你看著山上十幾個人,連帶後山,就那些蜜蜂有母的,我這桃花運是哪來的?”


    正榭搖了搖頭,“小道不會算錯。”


    老道士四個弟子,和俞庭榭,正和善修經,正俞修性,正庭修命,正榭修術。正榭天天對著六十四卦看,一看就看了十來年,算起命來也是頗準的,就是今日算得這桃花運恐怕會折了名聲啊。


    伍桐聳了聳肩,並不在意,拎著魚竿就下了山。一邊一下山一邊想著今天的老頭真難伺候,老小孩老小孩,這道士老了也和正常老人一樣啊。


    “太師父,小師叔怎麽不見了?”靜徐在廚所等了半天也不見小師叔過來,隻好自己出來尋找,見到老道士笑的詭異,不明緣由,隻能開口詢問。


    “哦。”老道士收起笑容,又恢複仙風道骨的高人風範,摸著胡須說道,“今日伍桐不會迴觀,晚飯讓正庭做吧。”


    靜徐撓了撓頭,明明就是太師父想吃紅燒肉的,正庭師叔又不會做,可小師叔到底去了哪裏?


    伍桐坐在自製小馬紮上,熟練的甩出魚線,在浮雲觀的冬日,他沒少來這釣魚,冬季吃食少,也就隻有偶爾熬得魚湯最是能犒勞他的胃,安撫他的心靈。


    上山又下山,現在要是手裏有微信計步,他絕對是好友榜第一。


    中午睡得少,又走了二十裏路,下山又上山,上山又下山,他的大腦告訴他要休息了,打個盹的功夫,魚漂動了動,伍桐迅速睜開眼睛,慢慢的提起魚竿。


    “一條。”伍桐抿了抿嘴唇,今日怎麽這般快就釣起一條,莫不是知道老道士要開葷,這些魚兒瘋了一般的咬鉤,那,再來一條?


    在魚鉤上串下餌料,再一次甩出,伍桐剛剛閉眼,就試著手中魚鉤沉了幾分。


    他有些疑惑,今天是什麽日子,手上緩緩加力,又是一條草魚帶著水花被他從水中釣起。


    “那,再來一條?”


    得寸進尺,人之本性。


    這一次可沒有之前幸運,等了兩刻鍾,還沒有魚兒咬鉤,可能是好運氣到頭了吧,伍桐抬起頭看了看太陽,大概是下午四點左右,也就是申時正。


    伍桐收起魚竿,合上馬紮,從岸邊折了一把草將魚兒穿在一起,掂量掂量足有七八斤,這一趟算是滿載而歸。


    伍桐正走到王盤山下,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他也沒在意,隻以為是香客,可下一瞬後頸傳來的痛感,和眼前湧上的漆黑,讓他都來不及反應。


    你想想你拎著草魚哼著歌,忽然就被人給打了!


    這一切都來的太突然了,讓人防不勝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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